孟怀曦提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充耳不闻。
“你是孟氏嫡长女,家族颜面皆在你一言一行中。”孟老夫人猛地一拍案几,扬声道:“便不提这尊卑规矩,你堂堂正室嫡妹,怎的能自甘堕落与些不干不净的人厮混在一处。”
孟怀曦目光沉静,抬眸道:“祖母这又是什么意思?”
孟老夫人只冷哼一声,甄氏极有眼力见的接茬道:“这四姐儿的身世……”她欲言又止,故作含糊又说,“咱们心里都清楚。三姐儿顾念姊妹情谊,但也不能不讲体面呐。”
孟怀曦听着只想发笑。
又是体面。
世家宗族最是在意体面,为了这两个字可以不念骨肉亲情,也可以不认血脉亲缘。
但到最后又有谁不知这族姓间的腌臜?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孟怀曦敷衍道:“祖母教诲我都听着,只是您这话含糊得很,孙女儿愚笨。”
孟老夫人冷哼:“朽木不可雕也!”
孟老夫人撑着额头,一副懒得同她说话的样子。
一直未出声的孟二老爷开始扮白脸:“三丫头年纪小,一时走岔了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甄氏从孟老夫人手中接过茶杯,温声细语地替她消解头疼。附和道:“娘您消消气,三姐儿做错了事,咱们慢慢教导便是,何必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
孟老夫人很受用,摆手道:“还不快快将府中账册交予你二婶。”
她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又格外理直气壮。
典型的倚老卖老。
孟怀曦只轻描淡写道:“祖母许是忘了,早在十几年前孙女儿还未出生的时候,二叔就与爹爹分了房。”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呷了一口茶,勉强打起精神:“到如今大房二房各不相干,怎么就混为一谈了?”
甄氏张口欲辩。
孟怀曦把玩着瓷杯,又说:“二房账册就在二婶婶手里,哪来的交不交之说。”
孟老夫人蹙眉,额间褶子:“我看你这性子是被老大媳妇儿养得野了,长辈之命也当耳旁风了不成?”
“您这理由二婶婶早先用过了。”孟怀曦唔了声,客观评价道:“嗯,不甚新鲜。”
孟老夫人:“你!”
“圣旨到。”
声音从府门遥遥传来,打破这一厅的吵嚷。
孟怀曦眼皮微微一跳。
她这二叔前脚刚到上京城,后脚圣旨就跟着来了。
这是,迫不及待想拉拢越州的势力?
作者有话要说:
他想拉拢你。
第16章 赏赐
来的并不只是一道圣旨,还有四五个内监各自捧着漆盘。
漆盘上的东西被红绸牢牢遮着,只能隐约瞧见鼓鼓囊囊一团。
打头宣旨的也并非寻常的小黄门,而是人尽皆知的陛下近臣齐约。
孟成业相携老夫人急匆匆出了厅门,甄氏忙跟上去,生怕被人抢了位置似的。
院墙外乌泱泱围了一片,甚为壮观。
孟成业看到这宣旨的人先是一惊,琢磨明白又是一阵狂喜。
赏赐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今上的态度。若能得陛下支持,何愁仕途不兴?
孟怀曦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理平袖上褶皱才从位置上起来。
门外头甄氏站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填上门边的空隙。
孟怀曦没同她挤,就站在后首。
甄氏瞟了她一眼,不做掩饰的得意。
孟怀曦:“……”
这个路数的宅斗是不是幼稚了些。
孟成业躬身揖手,正要跪下接旨。
齐约却看也未看他,径直向后排的孟怀曦走去,温声道:“孟三姑娘,陛下有旨。”
孟怀曦一瞬茫然:“我?”
齐约点头:“正是。”
孟怀曦哦了声,不慌不忙敛衣下拜,却又被齐约拦住。
孟怀曦:……?
孟怀曦更茫然了。
齐约擦了把汗,心道好家伙他哪敢让这位姑奶奶跪。
陛下不仅破天荒去了长仪宫,挑拣出的赏赐还都是私库里专门为长公主收集的东西。
笑话。
他这要还揣摩不出圣意,能对得起市井中流传的媚上佞臣称号吗?
齐约正色道:“陛下特许,姑娘不必跪下谢恩。”
他言简意赅转述完口谕,拍拍手招呼捧着漆盘的黄门上前,又说:“这都是陛下精心选的赏赐。”
赏赐?
孟怀曦懵得很,恍然还在梦中似的。
她这一没有立下半点功劳,二没有结识皇室贵人,平白无故的哪来的可赏的地方。
这三人中最沉得住气的孟成业脸色也变得不好,甄氏更眼红的不行,恨不得以身相替。
孟怀曦一顿,遵从礼数,合手朝皇宫的方向遥遥作揖。
不卑不亢,颇有大家之风。齐约收回目光,只笑道:“三姑娘这人手可足,若是需要我等亦可帮着收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这态度越是亲切,她越觉得其中必有古怪。
孟怀曦回过神,揖手道:“不敢劳烦御使。”
得了信号,一早守在院门的鸳鸯琥珀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上前,小心翼翼从黄门手中接过御赐之物。
孟怀曦思忖片刻,便问:“大人可知陛下这是何意?”
齐约:“……”这我哪知道陛下的意思。
孟怀曦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齐约瞬间有一种被他家陛下盯着的错觉。
本着多年伴驾的经验,齐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孟将军追随陛下多年,劳苦功高,陛下此举乃是照拂故旧。”
孟怀曦眯了下眼:“就这么简单?”
齐约点点头,急忙敢在她问下一个问题前开口:“时辰不早了,既然三姑娘这里无事,我这就同陛下复命去。”
孟怀曦也不便再问,合手作礼:“有劳。”
这一行人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
尚留在厅堂中的孟家几人面面相觑,都按捺着没有出声。
孟怀曦揭开鸳鸯手中漆盘上的红绸,是步摇、禁步、手串、耳珰等一应零碎的女儿家玩意。
做工精巧,也出奇的符合她的喜好。
孟怀曦手指点在碧玺手串间,忍不住摇头。
看这意思,今朝的皇帝是要选择照拂她来搏个贤名。但名声哪里有实际好处值当?
明摆着上上策不选,也是个怪人。
孟老夫人先开了口,话里话外无非惦记着她这边的中馈。
很无趣。
孟怀曦静静听着,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孟老夫人自然也看见了,她布满岁月痕迹的眉心紧紧皱着,一副懒与朽木道短长的模样。
孟怀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也懒得同她掰扯。
“祖母久居越州,不知新朝新法不算什么。二婶婶长处内院,不懂是非大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孟怀曦抬手晃了晃那串碧玺珠子,转头向孟成业笑了一下:“但是二叔为官多年,见识不凡。这圣意如何,您——”
“可揣摩清楚了?”
孟成业咳两声,和气道:“都是一家人,三姐儿何必见外。”
从古至今的文化传统里,最没有道理的圆场话便是:
都是一家人,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孟怀曦扫了一眼三人,要笑不笑道:“不错,都是一家人。”
甄氏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锁。这三姐儿作风素来刚硬,今日为何这般好说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
孟怀曦摇摇头,叹口气又接着说:“不过这家里只二叔一个明白人,那可不够。”
老江湖孟成业并不接这茬。
孟怀曦仍笑着,目光却冷得出奇:“我四妹妹是祖母嫡亲的外孙女,更是爹爹亲自记在族谱上的孟氏女。若下一次再有人含糊其辞,要把脏水往四妹妹身上泼,可别怪我这个做小辈的,不给尊长面子。”
孟成业打起官腔道:“我们这做长辈的,哪个不希望子孙成器?你二婶,”他话声一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哪点儿不是为你们好。”
刀子嘴豆腐心?怕不是块铁豆腐。
“二叔这话也是老生常谈,着实缺乏新意。”
孟怀曦也不气,挑明道:“侄女可听说过,修身齐家,方能齐天下呢。您啊,可得好好约束家人。”她背着手,同甄氏擦身而过,“说不定哪一天这后院失火,就得殃及仕途了。”
孟成业还未开口,孟老夫人先忍不住敲打道:“姑娘家如何可以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话。”
“正是这个理,您说说咱们这大家族里的姑娘哪个不是温柔和婉的,三姑娘这般口无遮拦的,往后如何相看婆家。”
甄氏接着发难:“再者,大小都讲究个孝道为先。不说每日晨昏定省,三姐儿难不成连在老夫人跟前儿尽尽孝道都不肯?”
孟怀曦觉得格外好笑,跪久了的人总是见不得人站着的。同样,被圈养废了的人是看不懂朝局大势的。
无怪乎只会吵嚷内宅那一套。
“全越州的人都知道孟家的三姑娘体弱多病,我这身体怕是禁不住早晚奔波。”孟怀曦撩了下鬓发,眉眼弯弯:“祖母向来疼惜孙女儿,想来是不会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