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曦想了一下,是这个道理。她仰颈长饮口酒,很不讲究地横袖一揩。
远处传来春虫的聒噪。
孟怀曦眼底有几分茫然:“说来也奇怪的很,我从前总有许不完的愿望。”
希望南边不要发洪涝,希望北地不要有旱情。
还希望政局能够稳定一些,朝中的老狐狸们能够歇上一歇,不要整日吵个不停。
她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弯起眼睛:“现在却一个都没有了。”
没有压在肩上无形的担子,其实人生也可以很轻松。
这样的她很接近惠帝在时的状态。戚昀知道,这其实是她最真实的性情。
不问来路,不拘名姓,碗底俱是老友。
半坛酒下肚,孟怀曦思维便有些不灵敏。
她从来没想过,换了个身体记忆会留存,但酒量并不会。
原身这样的乖巧贵女,显然是没喝过酒的。
孟怀曦口齿有点不清楚,一扬手,颇有豪情道:“一同看过灯,喝过酒,那咱们差不离就是拜过把的兄弟!”
她不刻意注意着语调时,一口吴侬软语便藏也藏不住。
很像撒娇。
戚昀喉头一滚,望向那一双水色荡漾的眸子。
他说:“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许愿审核快一点。
第19章 诗会
“三娘说错了,我没想过和你做朋友或者兄弟。”
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的。
戚昀笑了一下,漫不经心换了称谓:“阿萤,我从不骗人。”
孟怀曦愣了一下,半个呵欠卡在喉咙里,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眯着眼睛努力去瞧,只依稀可见朦胧的人影,模糊不清不说还有重影。
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在她的潜意识里,眼前这个人归在可以信任一类。
“你还会变戏法?”孟怀曦凑近了几分,大着胆子伸手去碰眼前的虚影。手指却在离他下颌骨三寸的地方停下,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她嗓音里带点笑,却像是委屈的样子:“好多个,抓不住呢。”
戚昀抓住她的指尖,声音低得像呢喃:“我的,殿下啊。”
孟怀曦没有挣扎,安静地眨眨眼看着他。
戚昀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指,慢慢转为十指紧扣。
他眼底是阗然的黑,犹如荒漠中的旅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像是在说:你看,抓住了。
忽地,他肩头一沉。
戚昀低头一瞧,刚刚还睁着眼睛的小姑娘倒在了他的肩头,呼吸绵软。
“……”
她眼底有不明显的青黑。
戚昀伸手将她鬓边的散落的头发拢了拢,拇指不受控制地抚上眼下青黑。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他倾身在那颗小小的红痣边,留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没有月光的夜晚,北极星亮得出奇。
戚昀揽在她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喉结滚动,像是餍足又像是庆幸的叹息。
他刚刚许下的愿望是:
希望他的小姑娘,能够一辈子耀眼如北宸,自由不受拘束。
*
孟怀曦醒来时,头痛欲裂。
她迷迷瞪瞪又把脸埋进被窝,心想原来断片儿是这么个感觉。
嘿,还挺新奇。
不过,她昨天说什么来着,千杯不醉?
孟怀曦:……
太打脸了。
枕头边放着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只是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变得蔫哒哒。
算起来是第二朵。
孟怀曦偏头想了一下,她集这么多花干什么。
集齐七朵召唤神龙?
“……”
什么跟什么啊。
孟怀曦抬手按了按眉心,趿拉着木屐从温暖的被窝里离开。她从墙边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诗集,顺手把第二朵花夹进书页里。
那一页写着: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鸳鸯捧着热水巾子进门。
孟怀曦在梳妆台前坐定。
锦鲤灯就挂在梳妆台边,鲤鱼肚里的蜡烛已经燃尽。她伸手拨了拨鱼尾巴上的机括,眼尾微弯。
算着日子,苏狸也该回到上京。
但明月坊没有消息递来,是并无大碍,还是另有隐情?
谢不周和怀玺的话,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孟怀曦掬一捧热水扑在脸上。
窗外天光正好。
一只青鸟掠过飞檐,在她养的一池睡莲边低徊盘旋。
王朝更迭是再正常不过的。纵使新朝这位名声不好,总有人喊着“诛暴君,复大雍”。但从夜市里繁华盛景,以及越州到上京一路畅通无匪患,这两点,就看得出来。
这个国家的未来比在她在怀玺手里要好得多。
起码她就不敢保证,官道能够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半个山匪拦路。
孟怀曦梳洗完,孟珍珠刚好到门口。
她招招手让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坐下。
鸳鸯才道:“小姐,这几日递来好些帖子。”
孟怀曦握着眉笔的手没停,道:“说来听听。”
“崔家老夫人的寿宴,云南王小郡主办的赏春花宴……”鸳鸯翻过请帖,又道:“最后一个是鹿门居士主持的诗会,就在今日。”
多日苦读的孟珍珠把写满簪花小楷纸笺放下,跪坐在孟怀曦身旁,好奇道:“什么诗会呀?”
细长的柳眉被青黛细细勾勒,浓淡合宜。
孟怀曦满意地放下眉笔,接过她拿来的纸笺看。
无论是诗文,还是策论都很不错,简直进步神速。
她手下不停一边翻页,一边答道:“上巳前后特有的集会,每年一次,由上京中有排的上名号的雅士轮流主持。”
昨天是三月三,一年一回的上巳节。
除却当天传统的祓禊活动外,讲究的文人雅客们还会在三月三后头这一天,举办一个郊游赏春、曲水流觞的雅集。
因着作诗成集乃是重中之重,是以对外统一称作诗会。
她也去过几次。
“真有意思。”孟珍珠撑着下巴笑。
平心而论,除了每回都因为写不出诗喝一肚子水以外,是挺好玩的。
孟怀曦点了点孟珍珠交来的作业。
她虽然不可,但是她家小珍珠很可以。
孟怀曦刮了下她的鼻梁,也笑:“阿姐带你去见见世面。”
经过接连的霏霏春雨,上京城终于迎来万里无云的晴日。
暮春的太阳并不毒辣,暖洋洋笼罩着大地。
是个好风日。
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不严,加之今日的诗会承袭自上巳节,年轻一辈聚在溪水边吟诗唱和并不拘泥男女之别,是以佳话频出。
经年累月下来,这一年一度展示才情的诗会,还隐性有那么一点相亲会的意思。
东郊有一汪闻名天下的泉眼,唤作玉醴泉。
今日最有意思的曲水流觞就布置在山泉下的溪水边。
溪边坐落着两三个大小不一的亭台,诗会还未正式开始,到场的人三五成群,或坐在亭里歇脚,或索性卧在草地间体味野趣。
姑娘公子们明显精心收拾过,一眼望去男俊女靓,十分赏眼。
“孟姑娘。”有人扬声唤道。
孟怀曦定睛一瞧。
是在卫国公府见过的柳亦舒。
柳亦舒今儿穿着一身得体的云锦纱,却并不像旁边矜持的贵女们一样端坐,反而手里捧着一把瓜子,懒洋洋倚在栏杆上。
柳亦舒远远朝孟怀曦招手,见她们走近,便道:“我记得你,上回在长孙家的那个特能逞强的小丫头。”
孟怀曦拉着孟珍珠在她旁边坐下,偏头回道:“承你谬赞?”
柳亦舒一拍手,声音里有几分兴奋:“我第一眼就知道,你会是个有趣儿的。”
说完,又压低声补充:“这儿的姑娘们都拘着,没意思。”
孟怀曦轻笑两声,她这个说法还挺别致。
“我姓柳,名亦舒,心安体亦舒的亦舒。”柳亦舒开门见山:“爱逞能的小姑娘,怎么称呼?”
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清脆甜软,反而有几分沙哑低沉,是介于男女之间中性的成熟。
“我姓孟,家中行三,唤我一声三娘便是。”孟怀曦弯起眉,“这是我四妹妹。”
孟珍珠笑容腼腆:“我叫孟珍珠。”
“小珍珠?嘿,是个好名儿。”柳亦舒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又叹道:“你们俩姐妹的风格,简直天差地别。”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支类似眉笔的炭笔,在随身带着的小本上写写画画。
……铅笔?
孟怀曦目光变得幽深,不出所料画风诡异的柳姑娘,很有可能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待她醒过神来一瞧,只见孟珍珠接过柳亦舒手里的瓜子,好奇地探头看她涂涂写写。
孟怀曦:……
孟怀曦心说,小丫头还真是一点都不认生。
“柳姐姐你写这个做什么?”孟怀曦听见她家小珍珠这么问。
“唔,这叫收集素材。”柳亦舒也答。
“素菜?为什么要叫它素菜,我未见姐姐画下瓜果时蔬呀。”
“哈哈哈哈哈小丫头真有意思,是材料的材,不是瓜果蔬菜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