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花娇。
长街熙熙攘攘,戚昀眼底却只有灯海中的一个人。
月亮重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铺满街巷。
越到深夜,售卖小吃的摊子前越火热。
贪嘴爱吃或许是女儿家的通病。
孟怀曦当然也不例外。
且她爱吃又挑嘴,经年累月下来有老饕们特有的毒辣眼光。
孟怀曦指着旁边小摊上琳琅满目的糖葫芦,客观评价道:“摊上的糖葫芦最为一般,山楂都是涩的。”
长街对面,灰白头发的老人正扛着稻草靶子过路,上面串着各式裹着晶莹糖衣的冰糖葫芦。
一众小童绕着他走,叽叽喳喳互相交换口味。
生意好极了。
戚昀熟练地递上铜板买下最后两串。
一串递给孟怀曦,一串握在手里。
“像这种沿街兜售的最好。”戚昀接着说:“糖衣裹得正好,山楂果子也新鲜。”
她一口咬下半个山楂,糖衣融化在口中。
孟怀曦眉眼弯弯:“还真是口味投契最好。比如阿狸,她就老和我争,”她晃了晃手中咬了半颗的糖葫芦串,“非说这太腻。”
戚昀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下,意有所指:“既不相投,就不必约着同游。”
“交朋友呢,讲究一个和而不用。”孟怀曦笑他:“戚少侠,你这就很幼稚。”
戚昀皱着眉:“便是朋友相交,也讲究投契相合与否。”
或许是占有欲作祟,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烦躁。
孟怀曦一愣,下意识弯眉哄道:“元狩年里的灯会,我只同你一个人看。”
“这是三娘自己说的。”戚昀声音不高。
“对,是我说的。”
孟怀曦偏了下头,眼波盈盈。
“要记住今天这个灯,是元狩年三月三日孟怀曦独独应你戚昀戚少侠的约。”她扬起手掌,郑重道:“击掌为誓。”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设错了时间(……
第18章 星辰
两掌相合。
在长街灯火中,戚昀低声念道:“击掌为誓。”
天灯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有童子手里握着小支焰火,随着五颜六色的光,噼里啪啦地响。
小姑娘的手掌白皙如玉,小小软软的一只,好像能够轻松握在手里赏玩。
戚昀垂眼盯了半天,没忍住轻轻握了一下。
“……”这人怪怪的。
孟怀曦若无其事地抽回手。
当然,南市并不只有灯好看,酥酪、粉圆等冰饮也是春日独有的美食。
巷尾冰饮小摊就是孟怀曦的最爱。
他们来得晚,恰好只剩两个位置。
老板忙活着前面先到的人,小童送上茶碗执壶。
商人家的孩子当家早,这是格外正常的。
但孟怀曦总有种用童工的别扭。
戚昀是知道她的,接过小童手里的茶壶,便说:“两碗酥酪,这里不需要帮忙。”
戚昀提着执壶,先用滚烫的茶水烫过杯子,才缓缓倒入热茶。修长的手指搭在素色茶釉上,煞是好看。
茶碗里的水半满,不会太满烫手,也不会太少不够润唇。
他这熟门熟路,一应事宜都妥帖操办的样子,让孟怀曦看得新奇。
她打了个呵欠,眸子里水光盈盈。
戚昀蓦然抬眼,同她的目光交汇。
他的目光温和却渐渐有炽热的温度,让她不敢轻易探究缘由。
孟怀曦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向四周张望。
邻座几人青衣长衫,读书人模样。
上京里的夜市向来是热闹又自由的,那几位读书人没有压低声音。
“南边越州那一带听说又闹起水患,正应了那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三天两头的灾患,分明是老天爷对这新皇的暴。政不满。”
“谁说不是,就说那前朝留下来的律法尤为严苛,新帝居然也用了。且连前朝的长公主都不能议论,你说说,哪朝哪代会这么搞。”
“要我说,咱们这陛下也是个怪人。嚯,史书上那么多代王朝,哪一朝不是把前头的往泥里踩,连说都不让说。”
“老兄你可别说了,不让议论都是轻的。”这会儿他象征性的压低了声:“我听说前儿大理寺可狠狠抓了一批人,就是太学里前途无量的官家后生也没放过。”
两碗糖蒸酥酪正好上桌,乳白的奶皮上缀着红豆糖浆。
孟怀曦支着腮,听出结论:“咱们这位皇帝委实不太聪明。”
戚昀握在茶杯边的手掌一紧,抬眼看她:“为何?”
“他用前雍长公主留下的法令,便是有千种万种名正言顺的法子可使,却偏偏选了下下策。”
孟怀曦眼底有些雾气,不如平常精神。
“需知民心如水,疏为上策,堵为下策。咱们的圣人把所有议论的人都收拾了个干净,反而滋生了更多流言。”
她呶呶嘴向临桌的人:“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戚昀沉吟:“若是那皇帝敬仰长公主,不欲让旁人污她身后名呢?”
孟怀曦一乐,陡然精神起来。她眨了眨眼,笑着反问:“这话你也信?”
戚昀点头,道:“我信。”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阗黑的眼底尤其亮。
像大型犬摇着尾巴,迫不及待要一个夸奖。
孟怀曦静了一瞬,回过神来更乐不可支,直笑弯了腰。
“这便是咱们戚公子天真了,政客做事哪儿是能用儿女情怀来衡量的?”她揩了揩眼尾,叹口气又道:“得亏你不是官场中人,不然还不得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弯月隐入层层云霭,剩下三五颗星子散落在天际。
在满街灯火中,仍然亮得出奇。
戚昀并不反驳她,只是轻笑两声。
“官场中人总会为自己的利益对她褒贬不一,但”他顿了一下,扬手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北极星:“我心上的殿下,就如同这颗星。”
唯一亘古不变,引路的星。
“……”
孟怀曦握着调羹,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正的她,哪里会有那么好呢?
就像前人说的,玩权术的人,心最脏。
“一点议论算什么,便是铺天批驳、满谭污水,只要稍加诱导,都可以成为改天换日的助力。”孟怀曦吃上一口酥酪,这样说:“和光同尘,因势利导,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细嫩完整的奶皮被调羹囫囵捣碎,她抬起头忽地笑了一下:“且不说流言如何,就算是天上星,也有被乌云遮蔽的一天。若如此你待如何?”
眼前的小姑娘显然心神不宁,连自个儿唇边浮着一圈细碎的白沫也没有发现。
“黄天没有能力庇佑星辰,自该有苍天当立。”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巾帕,绣着一个小小的萤字。“即使不大容易,若为她,便没有什么不可以。”
戚昀一哂:“我这片苍穹之下——”
柔软的手帕拂过唇角,孟怀曦听见他说:“永无阴云。”
*
接近三更天,涯石街很安静。
只剩下门口卧着的石狮子依旧尽忠职守。
戚昀同孟怀曦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半盏茶的时间便到孟府门口。
孟怀曦提着酒,仰头望着绿瓦飞檐,突发奇想:“坐在屋檐上喝酒,是个什么滋味?”
电影电视的世界里,总是有酒有人有屋檐。
便是剖白心迹,没有屋檐上那块地,总就不大圆满。
她从前荒唐是荒唐过,但到底还计较一个皇家颜面。皇宫殿上的瓦片可比同福客栈的气派得多,只是可怜她眼馋了许多年,还是没有机会坐上去试一试。
戚昀没说话,只探臂揽过她的腰肢腾身一跃,轻松越过朱门坐上房檐。
晚风拂过,寒气覆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腰间的手掌却很烫很烫。
孟怀曦眯起眼睛,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但戚昀很快收回手。
他双掌搭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看不出半点孟浪。
孟怀曦拍拍泛红的脸蛋,道:“我家这瓦片比起你以前坐过的,感觉如何?”
戚昀失笑,她对他的误会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他叹一声:“心情不同,我想不出如何比较。”
“也是。”孟怀曦赞同点头,拎着酒坛往瓦上磕了下十分暴力地拔出酒塞,给他递去一坛:“夜话哪能没有酒,喏,这坛给你。”
戚昀接过酒坛,皱起眉:“少喝些。”
孟怀曦却不干:“我打小千杯不醉,这两坛才哪到哪。”
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尾巴。
孟怀曦拍了拍他的手,兴奋道:“快,快许愿。”
说是这么说,但孟怀曦闭上眼脑子空空,着实想不出有什么愿望。
于是,她微微张开眼,侧头去瞧他。
旁边的戚昀合着眼,表情很虔诚。
孟怀曦重新望向天边,笑容轻松:“别说,咱们戚公子的运气真的好。”
说完,又好奇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恐怕只有她会说,他运气很好。
戚昀摇头:“从前有人跟我说,若是把许下的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