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简直是鸡同鸭讲。
孟怀曦摇摇头,转眸朝外头望去。
自古文人相轻,评判诗文自得请文坛公认的大家来才能服众。
溪水东岸有一处长亭,早早铺好席毡。
那便是评审席。
长亭里坐着几个峨冠博带的世家子,或低头或背身坐着,瞧不清谁是谁。
孟怀曦能认出的只苏越一个。
苏越正巧对着这头,青衫广袖,膝上横放着一把琴。他低着头调试琴音,手指略略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看起来这一回做主的人,是苏越。
琅琊苏家的嫡子,人人称颂的雅士。
的确够分量。
孟怀曦听见这处亭中坐着的姑娘们窃窃私语:
“弹琴那个便是‘双璧’之一的苏先生?”
“正是那位与国师谢大人共称‘雍朝双璧’的苏越苏先生。”
“好俊俏的郎君,仪容谈吐果非一般人可比。”
新朝民风开放,贵女们显然越说越来劲儿。
“苏先生息琴多年,今日竟拿出了琴!”
“说起来苏先生当年息琴,莫不是为了前朝那位栖霞公主?”
“传言确是如此。”
“听说苏先生曾弹过一曲《凤求凰》,向那位长公主表白心意。求亲未果便索**琴,再未弹过别的曲子。”
这就是瞎说,孟怀曦眉间微蹙。
她确实听过别人的《凤求凰》,可弹琴之人却并非苏越。
孟怀曦深吸口气。
不只是当年,便是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不可思议。
很难想象他那样一双持剑挽弓的手,弹起琴来竟然有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儒雅。
别扭又协调。
就好像……
属于他的人生本该是光明平坦的,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迫转向崎岖险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集齐七朵召唤神龙。
第20章 吃瓜
是怀玺及冠的第一年。
云南王拥兵自重拒不入京,朝中老派打着皇帝亲政的名号,要她还政于弟弟,彻底退出朝堂。
内忧外患。
怀玺似乎被老狐狸们成功洗脑,渐渐与她这个姐姐离心。
江淮大雨不歇,水患来势汹汹。
谢不周杳无音信,钦天监上下运作,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她这个妖女牝鸡司晨,霍乱纲常,致使上天降灾于南地。
而苏越终于向苏氏为首的世家妥协,准备在明日求娶她。
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怀曦在长仪宫枯坐了一整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渐渐好转起来的局面为什么会一瞬间分崩离析。
殿外雨越下越大,风夹着细雨从洞开的户牖里吹进来。
砭骨的冷。
神龛前微弱的烛火晃悠悠挣扎了许久,最后不甘地蛰伏在冷风下。
怀曦拢好衣衫站起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能够为人指点迷津,就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无论是谁,她都信。
天光未明,雾蒙蒙一片。
向来讲究的怀曦甚至没有换上新衣,仍穿着昨日那身鹅黄宫装,屏退诸人,只拿了一把伞出门。
苏越递来的折子里说,请她于东园水榭一晤。
结合先前收到消息,不用想都知道他为着个什么事。
蜿蜒的水塘中养着一片异种红莲,岸边唯一的小亭嵌进池水里。静中取意趣,是先皇后最喜欢的地方。
怀曦撑着伞站在亭外,面无表情。
亭里坐着人隐在薄雾与细雨中,隐约可见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玉冠正挽,宽袍大袖,露出一截好看的腕骨。
略略两个不成调的试音过后,如水的琴音倾泻而下。
是《凤求凰》。
雨水拍打在红莲上,琴声风声雨声相映成趣。
怀曦握在伞骨边的手指蜷了蜷,深吸口气提步向湖心亭走去。
纵使百般不悦,怀曦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曲《凤求凰》无论从技法还是感情上,都是她听过最好的。
亭里只有一个人,一把琴。
弹琴之人的手指修长分明,名传天下的“焦尾”在那一双手下也显得逊色三分。
不是苏越。
怀曦愣了一下。
尧沉手指压在琴弦上,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含笑问道:“殿下,这一曲好听么?”
孟怀曦当时想,如果**供奉的守护神真的有用,他们派来的救星就应该长这个样子。
*
溪水这头的评审席,根本不如外人看起来怡然自得。
长亭最里端坐着玄裳窄袖的男人,他仿佛被供起来的菩萨,身边被留出一大片真空地带。
京中诸生敬仰不已的雅士们,个个低头缩得像个鹌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说这位主自己说是,微服出巡,与民同乐。
但他们真的乐不起来啊!
想当年那么多忠良直臣誓死不肯降,里头骨头最硬的,都没熬过三个时辰。
前朝老臣的血,可是铺满了整整三百多阶的汉白玉石阶。
他们这位陛下之名,在番邦小国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这这这这这……
他们又不是官场里的老狐狸。
指不定这一句两句话说错了,就要项上不保。
好端端一桩作诗饮酒的乐事,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
诸陪审欲哭无泪,纷纷用眼刀去剜今年主持诗会的鹿门居士。
鹿门居士:……
鹿门居士心说,这我还能拦着陛下不准来不成?!
这里头只有苏越一个不见紧张,坐在戚昀右侧边,甚至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高兴。
苏越还记得他从前差点行差踏错时,是陛下一席话点醒了他。
陛下当时说:“琴是乐中君子,抒情达意、叩问知己为上,调琴悦己、休养生息次之,炫技卖弄最末。苏先生今日要把琴用来做欺小凌弱的凶器,甚至连末流都比不上。”
“闻名天下的琴君子苏越,也不过如此。”
琴音在侧。
苏越感慨:“臣的琴到底比不过陛下,今日也不过献丑罢了。”
戚昀撑着额头,兴致不高:“苏卿不必自谦。”
他对诗会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多批两本奏折有用。今日来,也只是不过抵不过长辈殷殷问候。
“回神了!”柳亦舒手掌在她眼前晃。
孟怀曦眨巴眨巴眼,定定看着她。
柳亦舒从绣囊里抓出一把果脯瓜子,一股脑放在她手心,道:“三娘给苏姑娘分些,我这离得太远了。可别小瞧,我这零嘴在京中独此一味,你们好生尝尝。”
孟怀曦转眸一看,苏明月不知何时也到了,正坐在她手边。
她今日穿着一身上好的锦衫,发髻上用着崭新的掐丝点翠头面,完全瞧不出上次在卫国公府的落魄。
孟珍珠吃着果脯,很捧场:“柳姐姐的东西都好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小丫头啊。
孟怀曦失笑,熟门熟路拉过苏明月的手,将零嘴分去一半。
苏明月略有愣怔,又笑道:“上次走得匆忙,不知道姑娘府邸在何处,还未曾送上谢礼。”
“我姓孟,住在涯石街那头,苏姐姐叫我一声三娘便是。”孟怀曦摆手:“举手之劳,指不定还给你添了麻烦,不值一提。”
苏明月轻轻嗯一声,攒紧手里的果脯,低低说:“不麻烦的。”
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场作赋说明主题的人迟迟不动身。
柳亦舒百无聊赖,又闲闲抱怨:“我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祖母非要赶着我来丢人现眼。”
不过,连陛下都没推脱掉。
对比之下,好像也不是不能忍。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道友和贫道都死了,就也算有垫背的。
她想着又高兴了点,便问孟怀曦几人:“你们呢,今儿是为何而来?”
苏明月言简意赅:“长辈有命,不得不来。”
孟珍珠如实说:“我想来见见诗会,三姐姐便带我来了。”
孟怀曦嗑着瓜子,应声:“嗯,凑个热闹。”
在冗长的等待里,又有人忍不住挑起话头。
“听说今日来了个大人物,咱们中谁能拔得头筹,说不定就能入了那贵人的眼。”
“真的假的?!”
“你这是糊弄我等罢,这诗会办了这么多年,可没听说哪家大人物来过。”
其中有逻辑严密的。
“敢问是哪家的贵人?咱们上京城里的大人物一只手就数得清楚,陛下便不说了,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云南王府只剩一位小郡主,忠毅侯府大公子日前离京平匪去了,这京中未曾婚配的大人物……还能有谁?”
这话一说,立马有人求证:
“柳姑娘,难不成你兄长回京了?”
吃瓜群众柳亦舒一哽,否认道:“未曾。”
她兄长领兵去齐州才半月不到,来回车程都不到,可不瞎闹吗。
“嚯,这还能有哪位大人物?”
最先挑起话头的小姐含糊不清,只说:“反正好好表现便是,保你们能飞上枝头变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