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坏了?”
姜瓷立刻上钩,皱眉凑上去看,卫戍皱着的眉眼舒展,姜瓷看见他眼底促狭,羞恼的转身又走了。
“哎!脾气越发坏了,别恼……”
他从后头抱住她,姜瓷回头,看他眉眼间的疲惫:
“别闹了,快歇会儿,不是说旨意上要卯时出发?天还不亮。”
卫戍却不依不闹,姜瓷把他按趴在床上,拿了一瓶药膏搓在手心,往他背上抹去,卫戍笑:
“都好了,我是男人,有些疤痕也无妨。”
“我看着心疼。
“哎,那便多抹些。这回程子彦也去,待四月回来,定叫它淡了。”
姜瓷不说话,卫戍也沉默了片刻。
“姜瓷,我会好好儿的,不会忍饥挨饿,不会受伤,不会……”
他保证着,姜瓷凉润的嘴唇落在他颈后,他轻颤着,想要转身,姜瓷却按住。
“快睡吧。”
“嗳,你这……叫我怎么睡?”
姜瓷往香炉里丢了个饼子,香气渐渐弥漫,卫戍回头,带着怨念,却沉沉睡去。这一觉到午后,因昨日已商讨好,今日各处自己休整,只等明日集结出发。卫戍醒来时姜瓷就坐在床边,手里一双袜子,针脚细密,觉着目光灼热回头看来,便笑了。
“饿么?”
说着起身,叫了声吴嬷嬷,石榴几个便鱼贯而入在外稍间摆了桌。
“都是你爱吃的。”
姜瓷一样一样递着帕子和淡盐水,卫戍漱口擦脸才下地,披了外套出来,一桌子摆着的,果然都是他爱吃的。拉姜瓷坐了,姜瓷等他,也还没吃,夫妻便凑着头吃饭,谁也不说话,等吃过饭收拾了,屋里竟然陷入一片古怪的沉默。
姜瓷满肚子话却不知怎么说起,又怕说的太多坦露不安,叫卫戍不能安心。卫戍拿着邸报,这几日漭山过来的报书格外多,他看的认真,似乎没留意姜瓷的不妥。
直到黄昏,卫戍扭了扭脖子,才放下邸报。
“姜瓷。”
他叫一声,姜瓷从针线里抬起头来,他伸手,姜瓷搁了针线走过去,但人到了他跟前,他竟然也沉默起来,拉着她手仰头看她。
吴嬷嬷进来加炭火,钳子夹着新碳投进去,哔啵作响,才合上碳炉盖子要出去。
“吴嬷嬷。”
卫戍唤住她,她站定回头,卫戍已起身,走到她身前几步站定,规规矩矩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
第五十二章
吴嬷嬷愕然, 姜瓷也愣住了,卫戍这礼持了片刻才起。
“卫戍要出征了,家中只剩姜瓷。这京中什么光景, 嬷嬷心知, 往常我在,一切好说, 但……还请嬷嬷好生看顾姜瓷两月, 卫戍便回来了,到时定酬谢嬷嬷,念着嬷嬷这份情。她心思单纯良善,最是好骗, 不怕明脸的恶人,就怕伪善的小人,那些想拉拢的人没了我这不好说话的挡在前头, 怕是要不断来试探。再者她和顺,怕是有人趁我不在总要欺辱她,我不在的日子,闭门谢客为好。”
吴嬷嬷起先怔怔, 后来听着嘱托, 瞧一眼垂着头的姜瓷, 郑重应声, 卫戍又行一礼,吴嬷嬷慌忙回礼。他转头, 再拉住姜瓷:
“我同你也有话说, 方才同嬷嬷也说了,我不在家时,倘或有人来拜访, 善恶难辨,托词不见为好。京中各处,上回咱们出去,我带你去过的地方,都可游逛,但没去过的,掌控略有薄弱,少去为妙,真的想去,就多带些人。屋里衣柜你的箱子我给你放了银子,我不在的时候,万别委屈自己。真要闷了,也千万别出京,暂且忍耐,我两月必会,到时候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还有……”
姜瓷一把抱住他,人便撞进怀里,他的手还无措的垂在身侧,话就这么突兀的断了,眼神呆愣愣的,忽然笑了一下,嗫喏着:
“哎,我就是有些心慌。从前倒罢了,如今有了牵挂……”
“你别牵挂我,一定安心办事,我听你的话!”
卫戍笑容有些勉强:
“这地方,说好也好,天子脚下再没有的繁华盛况,却也是最肮脏阴私的地方,把你搁在这儿,我不踏实。”
“瞧你说的,再不妥的地方,总还有这个卫府,难道你的地方你也不安心?”
卫戍失笑:
“哎,是,是我痴了!”
姜瓷也笑,吴嬷嬷瞧着便悄悄退出去,卫戍又拉姜瓷进屋,就在床边的墙上,几乎看不到痕迹的地方拍了一下,那墙立刻打开一方小门,里头有个小樟木箱子。
“玉山的契书,十二间铺子,八百顷的庄子,九万两银票,这是……补给你的聘礼。有些少,我往后会努力。”
说着又拿了一支半寸长细小如同柳枝子皮却很有韧性的笛子塞到她手心里。
“遇上什么,就吹柳笛。”
姜瓷看着柳笛,看着看着,诧然失色的盯着卫戍:
“不行!”
“行!”
“卫戍!”
姜瓷恼了,涉命的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她不接,卫戍惨然道:
“你要是不周全,那这就是个必输的死局,千军万马都不算什么,你才是我的命门。”
姜瓷颤抖,卫戍将笛放她手里,看着她淌下的眼泪,胡乱去擦:
“哎,怎么哭了?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姜瓷一把捂住他嘴:
“别命啊命的,我听不得!”
她瞪着眼咬牙切齿,卫戍笑了:
“好,不说。”
又把他那枚黄雀铜令牌给她:
“明日黄雀卫尽数集结,但我只带三十人走,余下的……等我消息,倘或不妥,你便带着人……救我……”
“那消息?”
“会有人传来给你。”
近来时常落在卫府的信鸽,姜瓷点头,脸颊红了:
“那,那我要是想你了……”
卫戍勾唇笑了:
“我也会想你,我会给你写信。”
他握着她手:
“姜瓷,你信我么?”
姜瓷不明所以,却点了点头,卫戍笑道:
“那我也同你说句交底的话。这一战,必艰险,但也必胜。我曾三上漭山,除第一回 全身而退,剩下两回你也知道,付出这样大代价,自然也换回些什么。太上皇逼着让我去漭山,便是因为能打下漭山的,只有我。只带走三十卫,其一是因为你,其二却也是因为……”
他声音渐渐变轻:
“漭山匪患与京中勾结,总要留人盯着,免得腹背受敌。”
姜瓷大惊:
“京?京中勾结?”
当真官匪一家了!
“是,所以你在京中也务必小心,不管是谁,都不要信,哪怕朝中传话。一切以我给你传信为准。”
姜瓷郑重点头。
姜瓷总觉还有无数的话想要交代,但看天色不早,卫戍又是一早便要出发,便催促他早些歇着。卫戍知她到底不安心,便假做睡着,偷瞧他的小娘子,悄悄忙里忙外,把他的包袱拆了系系了拆的往里添东西,直折腾半夜,才钻进他怀里去睡。
没两个时辰,卫戍才微微一动,姜瓷立刻转醒。
“别起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卫戍一边穿鞋一边叫她再睡,姜瓷却跳下床,昨儿半夜就备下的糕饼和粥,看着他吃了,又看他换衣裳。
今日倒没穿甲胄,反而换了一身玄衣,扣着银面具,与这些日子姜瓷时常能见到的黄雀卫装扮一般无二,一手拎起姜瓷为他收拢的包袱,一手掂起他的长刀。姜瓷为他穿上披风,一路送他出府,他掀开大门,半边身子探出去,却回过头,将刀交在另一手,勾在她脑后将她拉进怀里,低下头又是狠狠纠缠一通。
“等着我。”
“嗯……”
她湿漉漉的眼神迷离着,满颊春色,送他出门。卫戍眼神缱绻,好半晌才踩蹬上马,拉了拉缰绳,朝着还昏暗的天边扬唇邪笑:
“多谢诸位来送,卫戍有命在身,便不同诸位一一作别了。不在京的日子,卫戍的家,卫戍的人,都不烦劳诸位看顾,倘或有人多心惦记,那也别怨卫戍要惦记回去了,虽说诸位并瞧不起我卫戍,但黄雀的本事,想来诸位还是知道的。这天下能在盛京城里为所欲为的人不多,偏巧我卫戍便是一个。”
晨曦微光里,姜瓷头一回见卫戍微微扬起的面目上笑容意气风发。她明白,暗处怕有不少观望之人,便探手拉了拉他:
“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卫戍指尖摸索她手背,千言万语只从这轻轻的动作里传达,他朝着她笑:
“我听你的!”
姜瓷笑着点头,退了一步,他扬鞭策马,绝尘而去。姜瓷觉着眼睛有些刺痛,嘴角在笑,眼泪却往下滚,盯着卫戍离去的方向,直到再看不见丝毫人影,吴嬷嬷才从门里出来,给她披上斗篷:
“回吧夫人,公子出发了,两个月很快的,我陪着你,上回你不是说公子带你去了一家南方小馆儿,姑娘的曲儿唱的极好么?您先沐浴歇歇,明儿咱们去听曲儿?”
吴嬷嬷笑着,姜瓷有些难为情,伸手捂在脖颈,转身往府里回,又忍不住往空荡荡的卫戍走的方向看一眼,才被吴嬷嬷拉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