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带些忧虑点头,寒烟冷笑道:
“什么奴不奴的,奴婢凭本事干活儿养活自己,不低贱!好过给人做妾!奴婢心里有成算,不是夫人搭救,奴婢不定落入什么虎狼窝,夫人恩情,奴婢便是当牛做马也还不清。”
“不用你当牛做马,做好分内就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春兰看着身上簇新的衣裳,丧父的愁绪也消散些许:
“是夫人给我二人活路,奴婢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姜瓷遂笑道:
“有心就好,咱们府上也有府上的规矩,回头叫吴嬷嬷说给你们听,明日便要当差,却得辛苦些时日,没活计可做时,要听付姑姑教导。”
两个丫头点头,姜瓷遂指着道:
“如今是春天,春兰这名字顶好,还用就是,倒是寒烟……”
“奴婢改叫春寒可好?”
寒烟忙道,姜瓷知她是想留个父亲给的名字,便点头:
“好。”
春寒立刻有了笑容。姜瓷约略分派过,叹了口气,同付兰道:
“倒是该多留意,厨房须得添些人手。”
春寒听了,眼波一转,却没敢出声,姜瓷问道:
“可有什么?”
“奴婢,奴婢三叔一家日子艰难,奴婢的弟弟如今也在三叔家,三婶同两个堂妹做饭极香,还本分勤快。”
吴嬷嬷忖着姜瓷脸色问道:
“从前在哪里做过活儿?”
“三婶从前在镇上小饭馆儿给人做过活儿,后来阿奶身子不好,三婶要照料,便辞工回家了。”
“话虽这样说,可若到我们府上做活儿,可要入了奴籍。”
“为奴不为奴的,要是养活不了自己,总比饿死强。何况那些大户人家的奴才,主子管吃穿用度,还管婚丧嫁娶,每月又有月钱,我瞧着比外头要饿死的强,终归几辈子也出不了个读书入仕的。”
“你倒看得开。”
姜瓷忍不住笑,春寒又道:
“看不开就活不了命。”
“也是这么个理。”
姜瓷又道:
“既如此,付姑姑明日同春寒去看看吧。”
她扫一眼门口又道:
“卫戎,派个人跟着。”
卫戎点头,吴嬷嬷瞧着便先把人带下去,屋里只剩姜瓷同卫戎和那个书生,姜瓷迫不及待问道:
“你怎回来了?公子如何?”
“已上了大路,约三日就能登船,此番派了军船,沿途有官府打点,路途极其顺畅。”
姜瓷点头,眉心不解,卫戎瞧着夫人显然没安心,却又不知如何宽解,倒是那书生笑道:
“夫人不必忧虑,您瞧着公子带人少,实则不然。咱们黄雀七十卫,可不只是七十人。不然这大炎百万疆土,九州十三郡,凭七十人就能统辖的下?咱们这七十人,是七十小统领。”
姜瓷愕然,那人这才行礼:
“小人岑卿,见过夫人。”
姜瓷缓了缓神,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哦,是了,今日还要多谢先生……”
“夫人可别折煞小人,公子说夫人初接手家中事宜,怕一时不顺手,便叫小人来辅佐一二。小人拿手算账,公子的庄子铺子都是小人在打点,账册夫人何时说看就看。”
接着又道:
“实则公子私产并非那些,还有几十处铺子,但如今都用作黄雀军费。”
“军费?”
姜瓷惊诧,太上皇的黄雀卫,怎么要卫戍出银子养?
第五十五章
岑卿便冷笑道:
“没法子, 做主子的心偏到脊梁骨,姓顾的那一队每人月钱十两,伤五十两, 死二百两。咱们这一队月钱三两, 伤十两死五十,更别提衣食住行办差公费, 连兵器也吝啬给, 公子气不过,玉山收成可有两三年的功夫都在贴补军中。小人不才,商户出身,遭同行算计, 家破人亡,小人十几岁发狠报仇时被带去军中,恰同公子分到一处。”
说着又笑:
“公子刀下超生, 饶下性命的不止我一个,如今我权且跟着公子。瞧着一个玉山贴补不是长久事,且苦了大半年,经营出铺子来, 这才好些。”
“哦。”
姜瓷点头, 看岑卿的眼光有些感激。岑卿便笑道:
“夫人可别这般瞧咱们, 公子才是咱们的恩人, 冒着性命险境留下的咱们,改头换面还能好好儿活着。”
“话也不能这样说, 也合该你们, 不然卫戍的日子更难熬。”
岑卿笑,卫戎惯来少言寡语,厌烦岑卿聒噪, 便插嘴道:
“那两个丫头底细已打探清楚,清白可用,春寒三叔一家确然困苦,也老实本分。”
岑卿立刻又道:
“咱们府上不比旁人,庄子上养着家生奴才,能拣选奴婢,咱们庄子才不过置下几年,谨慎起见,从前的人都遣散了,如今除了几个管事的,农户都是现雇的周遭百姓,这府中用人,也只能再采买。”
姜瓷倒忽然受了点拨:
“府中境况,今日约略理清,高叔年岁大了,行事也以卫戍为主,好生养着便是。倒是那阿远,犯不上这么养着,不拘送到农庄还是再发卖,处置了便是。还有石榴……”
她将事说了,岑卿拍手:
“可好,现在就叫来,我这就录口供,只不知夫人要这口供作何用?”
“这人可不能出事,好生看管,要这口供自然是要把事情闹大。顾允明几次三番算计卫戍,我又何必给他留脸?”
岑卿笑道:
“有些事还是夫人好出头,不然公子倘或一计较,总要腹背受敌,他就怕连累手下人日子不好过。”
又手肘捣了卫戎:
“你瞧瞧,这公子啊,还是有了夫人才算有人疼。”
卫戎厌烦搭理他,甩手又道:
“还有一人,公子说他要想明白了,叫他亲自来见您。”
姜瓷沉吟片刻才道:
“好。”
卫戎便出去,少时领着个人进来,耸头耷脑,进来也不说话,直撅撅杵在那,卫戎睨他一眼,便和岑卿一齐出去了。这人听着房门响动,脸色更加难看,半晌抬头。
“确实也是我小人了,就是到了这地步,他还愿意叫我单独见你。”
“卫戍心怀坦荡。”
康虎脸色一下难看,有些愤慨,又丧气道:
“罢了,也是我糊涂。那会子把我挑出来,就有人来给我支招,教我如何过关,说一旦留下,我必飞黄腾达,我依他说的,果然应验,心里感激,便请那人吃酒,他说起京中还有我故交,又说了许多卫戍从前传闻,虽没明言,但总暗指我那故交跟着卫戍,日子很不好过。后来我被搁置在孔宅,渐渐生出怨怼,及至那日去送礼……是有人假借九皇子之名传信,叫我给卫戍送年礼,我也正想瞧瞧是哪位故交,这才……”
康虎垂头丧气眼神游移:
“我,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如今这样,难免生了贪念,心道卫戍必也垂涎你美色,所以禁锢你在身旁,及至那日入宫办差,见你竟是他正头夫人,其实我已觉出不对,可贪心作祟,竟然还行挑拨之事,还自我宽慰是为着救你。”
姜瓷面色淡然,康虎又道:
“后来才知,原来顾允明已先选过,顾正松一眼认出我,登时想出这计策,派了个人充作高人指点博取我信服,又一步步引导。倘或没露馅,保不齐将来还想叫我做他们安插在卫戍处的眼线。”
他自嘲一笑:
“但自打我入卫,连一个黄雀内的人都未曾见过,更别提什么内情,怕是卫戍一开始便已对我存了疑心。可偏巧你是他死穴,关心则乱,竟然也险些中计。”
姜瓷冷笑一声,这顾正松作孽真是不浅。康虎见姜瓷不大想理会他,讪讪半晌。
“还有件事,我……我也得同你说一说。我,我那时为叫卫戍相信咱们情分不凡,还,还说了你娘的事。”
姜瓷疑惑看过去,康虎垂头,将那日同卫戍说过的话又重说一遍,姜瓷大惊:
“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也,也是顾正松派来那人同我说的,后来我疑心是假,但今日岑卿同我说,卫戍已叫人去查了你娘生平,果然无误。”
姜瓷哽了一下,没想着生母苦难一生,过世良久竟还被人拿来算计,更惊诧于她竟是那般过往。康虎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盯着姜瓷道:
“我听说,你生的与你娘及其相像。”
“住口!”
康虎连忙噤声,姜瓷气的胸口起伏,好半晌才道:
“你做的错事,涉及黄雀,全凭卫戍处置。我只问你,婆婆如何了?”
“没事,我阿奶好得很。卫戍给了咱们一处宅子,透亮向光,还买了个丫头……”
康虎本高兴,话没说两句又渐渐敛去笑容:
“我真该死!险些坑害了你们!”
姜瓷气不打一处来,但想这人自小就这么莽撞,不然也不会幼年时出手帮她这个人人嫌弃的丑丫头。但也忽然顿悟,卫戍就为叫康虎亲口来和她说,这些事只有康虎亲自和她说明白了,她才能释怀,才能继续念着康婆婆的恩。
因为他明白一个自幼饱含艰辛的人,每一个曾给予援助的善念都那样弥足珍贵,倘或因故抛弃,终归是心头一道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