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发现卫宅是这样安静的,一路走过去,仿佛脚踩在砂石上的声音都那样清晰,她心里空落落的,回了夙风居左右看看,眼泪就无声无息落下来。
她纵着自己想他,哭了片刻才擦净脸。黄雀消息灵通,卫戍又那么不放心她,怕是她在家里一日吃几顿饭每顿吃了几口米都会知道,这一场哭也瞒不过,她寻思着得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才能叫他安心行事。
于是便沐浴吃饭,但躺回床上后却怎样也睡不着。满床痕迹便是床单褶皱都是他留下的,真是叫人想念。这么干躺许久睡不着,索性起来,裁剪一番,给卫戍做起衣裳来。
吴嬷嬷以为她睡着,等黄昏来看这人认真做着针线,衣裳都已成了大半,显然一眼没睡,顿时无奈。
“夫人,你不歇歇可怎么熬得住?”
半日针线反倒叫姜瓷心静下来,她抬头笑道:
“无妨,困了自然就睡了。倒是现在有些饿了,叫厨房做饭吧。”
吴嬷嬷应声交代下去,少时简单饭菜送来,姜瓷吃了几口,面无表情。
“嬷嬷说的极是,从前也罢了,往后却不能这样了,左右这些日子咱们有空闲,烦劳嬷嬷辅佐,咱们便把这卫府整治起来吧。”
吴嬷嬷笑道:
“正是这么个道理,日子不短了,总不好老叫外人说道。”
姜瓷点头,却又犯难:
“如今府里的都是卫戍在外买来无路可走的可怜人,从前确然也都是好人家,不懂如何侍奉,虽教导过,但到底还差着意思。可若现去采买,你是知道的,卫戍如今的差事,怕不少人想往这府里插根针,着实不好下手。”
吴嬷嬷忖道:
“凡事也须得一步步来,若是夫人信得过,我这里倒想举荐个人,也是先前宫里一同出来的。”
“那感情好,能得嬷嬷举荐想来定然不错。”
姜瓷顿时笑开,吴嬷嬷却有些疑惑的看着姜瓷:
“夫人……怎就这般信任老奴?说起来咱们也相识不深。”
这对夫妻谨慎防备,却就这样轻易接纳信任了她,也委实古怪。姜瓷看着她却笑起来:
“嬷嬷有什么不可信的么?说起来你不是太后娘娘陪嫁,娘娘慈和,陪嫁四个婢女,入宫不到三年尽嫁了出去,这才提你到身边服侍。说句不该的,娘娘之所以提了你,也是因为你可怜。”
吴嬷嬷眼神颤了颤,仿佛当初的事又浮现眼前。
第五十三章
吴嬷嬷出身边远穷苦处, 大选入宫为婢,十里八乡只她一个选上了,在宫里没一个相熟之人帮衬, 又是个耿直实诚的性子, 自然遭人排挤。正是被人欺辱惨不忍睹的时候,被那时的皇后娘娘撞见, 娘娘慈心聪慧, 一眼看透,将她带去凤仪宫。
虽因祸得福,可到底出身差又不懂人情往来,只会尽心侍奉娘娘, 宫里人前对她客气,人后照旧瞧不起,故而直到娘娘薨逝, 她奉旨出宫,也并没一个好前程好去处。她孤家寡人一个,不涉派系,确实没什么不可信的。想起卫戍是做什么的, 吴嬷嬷也就释怀了。
吴嬷嬷笑了:
“倒是我痴了, 忘了公子拿手的本事。”
“嬷嬷瞧着, 若是方便, 尽快入府便是。从前卫戍不提,一半是因差事的缘故, 但你也瞧见了, 日子过的太将就。如今却不同了,反正身份已明,既然是黄雀卫统领, 做将军的,也该拿出将军的气派才是。”
“好,我这便叫人传信给她。”
“这些事也急不来,但现下就得着手相看。高叔年岁大了,该叫他过些舒坦日子,阿远却不成,听闻只在下人院子里,吃了睡睡了吃,还时常埋怨卫家刻薄。便是宋老二夫妻,卫戍连番敲打,如今饭菜还做的猪食一般,也是没把主子放在眼里。”
“说句不该的,都是公子纵的。既帮了人,又买进来,当初就该说明了。他宽待无度,这人自然就被纵的没了规矩。好比门口一个乞丐,你可怜他,每日给个馒头,忽一日忘记给了,他便记恨了,全然忘记每日受人恩惠。”
姜瓷叹气,也是这么个道理,无奈又气人。吴嬷嬷瞧着天色,叫石榴几个送热水进来:
“为着公子出征,夫人且熬了好些日子了,今儿夜里早些歇了,有什么明日再说也不迟。”
然而洗漱过后,姜瓷躺在床上,听人退去,屋门合上,再远远传来院门合上的声音。夙风居的规矩,下人一个没留,暗沉沉的夜里,忽然就剩了她一个,对卫戍的思念忽然就排山倒海的倾泻下来,顿时眼酸鼻塞。
姜瓷蒙进被子里,哽哽咽咽,她想起当初在苍术县外二人初遇,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点点滴滴,一丝不肯错漏的回想一遍。
左右是睡不着的,等好容易熬不住有些困意,天边却已现了鱼肚白。
吴嬷嬷悄声进来,见姜瓷酸困的眼皮才搭上,又悄悄退了出去,就在院门处的小屋里守了起来。
到底熬的日子不浅,姜瓷这一睡便足四个时辰,等再睁眼已未时三刻,一睁眼神清气爽,她推窗探头,就看见院子里吴嬷嬷同桃儿还有一个脸生瘦削的妇人正等着,见她开窗,吴嬷嬷笑着引人进屋。
“这一番好睡,夫人气色才算好些。”
吴嬷嬷说着话将窗子又拉上:
“春寒料峭,夫人才睡醒的热身子,可不能着凉。”
她身后那妇人便上前,递了一盅温盐水,姜瓷接了,饮下一口,才漱了,空茶盅便递来,姜瓷才吐净,又递来一杯温水,姜瓷再次漱口后,搁下茶盅又奉来一碟子紫姜,银筷夹起一片送进姜瓷嘴里。
过程流畅舒缓,一步不漏,把人侍奉的妥妥帖帖。
端着热水的桃儿满眼崇敬盯着那妇人,她用棉帕子轻轻擦拭姜瓷嘴角水渍,这才缓声道:
“奴婢付兰,见过夫人。”
姜瓷打量,不苟言笑,通身上下便是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和从前的吴嬷嬷像极了。
“付姑姑好。”
姜瓷一笑,付兰略有差异,虽先前听吴嬷嬷说过这位女主子,却都不如这都一面的印象。吴嬷嬷左右瞧了,这才笑道:
“夫人,这便是我荐在咱们府上的人。”
“确实极好。”
付兰与吴嬷嬷同年进宫,性情相投身家相似,可惜没有吴嬷嬷的好运气,在宫中被欺压二十多年,直到将近四十才放出宫来。家中爹娘已故,兄嫂不仁,又没得过什么赏赐,日子过的更是清苦。
“付姑姑既来了,昨日我同吴嬷嬷说的事,便要烦劳二位了。”
“夫人说的事,奴婢已想过。公子差事紧要,那些贩卖奴仆的人牙子时常游走各处,使个银钱就能收买,恐不可靠。”
付兰瞧一眼桃儿又道:
“倒是昨夜来府,见了两个小丫头不俗,奴婢同吴姐姐商议着,公子与夫人既有善心,不妨便将这些孩子收入府中,我同吴姐姐教习,再不济也可请两位师傅来,如此也能也能一边使唤一边教导,这算是如今最好的法子了。”
姜瓷点头:
“付姑姑说的是,我也有此疑虑,才一直没动手整治。如今趁着公子办差外出,好生规整了,若有不妥及时更换也没什么损伤。”
说话间宋老二媳妇带着梨儿送饭菜来,付兰瞧了一眼稀稠分离的粥水跟色香味俱无的小菜,略皱眉头。姜瓷粗略用了几口,真是难为了卫戍这么多年也不知怎么将就的。
“夫人歇这一晌,府中却不安宁,各处均送了帖子遣人来同夫人请安,有约夫人过府做客的,有约夫人一道上香的,也有邀约夫人踏青的。”
“都是谁来了?”
“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这三位府上都送了帖子带些礼品,另有朝中几位官员府上的夫人下帖子,余下还有为数不少的府第都是遣人送了礼来,我瞧着都不算太过,便都留下了。卫侯府的卫韵姑娘和太傅府的永清姑娘倒是亲自过府,说公子才出征,怕夫人寂寥,是来陪夫人说说话的。”
姜瓷冷冷一笑,倒不是因为廖永清,而是因为老九。
从回京,这位卫戍曾陪侍过的皇子,自打他们头一回邀约却在当街遇上卫北靖后,就再没现过身。明哲保身虽不是错处,可依着过往交情,这样也确实叫人凉了心。
“嬷嬷瞧着送来的礼,拟了差不多的回礼,明儿叫付姑姑一家一家回了,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不好出门。”
“是。”
姜瓷随手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叹息:
“开春了,府上各处都该规整,可碍于人手,宅子大半都荒置着。况且帘子得换了,窗纸也旧了,便是府上的人也该添春衣了。”
“是呢,依着各府惯例,仆从每年是得一季添一身衣裳的。”
姜瓷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今儿天倒不错,不如一会儿出门逛逛去吧。”
吴嬷嬷同付兰相视一眼,明白姜瓷心思。付兰便去吩咐阿肆备车,待几人登车出府,府门外有鬼祟身影,立刻窜走报信。
“夫人?”
“不必管他们。”
付兰警觉,姜瓷却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