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她们安置在哪了?”
“我如今你也知道,不大能见光的身份,盛京的宅子也贵,在城墙边赁了两间屋,暂且安置了。”
姜瓷心里有数,从柜里拿钥匙时摸了一张银票窝在袖里,又去库房择了些布料补品。
“我同你去看看婆婆。”
康虎看她提着的包袱笑:
“阿瓷,人要是心里不顺畅,再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不痛快。”
姜瓷沉默了一下:
“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
他点头,一跃出了院墙:
“我在街口等你。”
姜瓷这才提了东西出来,寻了吴嬷嬷交代:
“我去探望一位故交,午后就回来了。”
“夫人不在家吃饭么?”
“不了。”
她便出去了。
街口停着一架破旧马车,康虎坐在前头,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姜瓷探头就看见了坐在屋外的康婆婆。
“婆婆,这么冷天怎么坐外头了?”
康婆婆诧异了一下,揉了揉昏花老眼,半晌辨不出是谁,康虎笑着走过来:
“阿奶,这是阿瓷!”
康婆婆震惊,拉着姜瓷手上下打量连连感叹。康虎二叔躺在屋里,从前健壮有力的汉子这会儿垂头丧气,姜瓷宽慰阿叔几句,又给那两个半大孩子二两银子,叫他们出去买米卖肉,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去了。康虎看着昏暗老屋里热闹起来,都是因为姜瓷的到来。
姜瓷把冒着浓烟的炭盆丢出去,重烧了刚买回的细碳,屋里暖和起来,她又卷了袖子做饭,没有女人的家确实不成样子。
“倒是该雇个女人,每日来做个一日三餐就成,婆婆年岁大了,阿红阿江还小,阿叔又不能下地,你天天在外忙碌,确实不行。”
姜瓷抹一把汗,因为见到康婆婆有些高兴的脸颊泛红,康虎看着她,忽然有些意动。
直到吃过饭,姜瓷忖着卫戍约要回去了,这才悄悄把银票掖在康婆婆枕下告辞。
“我送送你。”
康虎看见她小动作,却没戳穿,康婆婆看孙子和姜瓷亲近,满心高兴,连着交代康虎定要把姜瓷好生送回家。
这边巷子狭小停不下马车,二人往外走的功夫,康虎看着姜瓷。
“阿瓷。”
“嗯?”
“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姜瓷还没应声,他又道:
“或者你也看见了,我阿奶,阿红阿江都喜欢你,我,我也……”
“康大哥!”
姜瓷心慌打断他的话,康虎脸一红,却横下心。
“咱们青梅竹马,那时候我就觉着你是个好姑娘,倘或我没有离开苍术县,如今咱们……”
“康大哥!我成亲了!”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他待你不好,你何苦受罪?这黄雀卫我不做也罢,我带你走,咱们走的远远的,过舒坦舒心的日子不好么?我会待你好,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待你好!”
“别说了!”
“阿瓷,你从前喜欢过顾铜,如今不也喜欢上卫戍了?离开他,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忘了他,咱们……”
“所以你也觉得,我这么快移情别恋,真的是轻浮?”
“我不是这意思!阿瓷,倘或你如今过的好,我一定不打搅你,那会儿一来咱们小,二来我自己也落魄,我觉着给不了你好日子,这才什么都没说破。可如今你看?你看似过着好日子,可我几次见你,你不是强颜欢笑就是痛苦煎熬,你这样……我心疼。”
心疼二字出口,两个人都惊住了。姜瓷难堪的别过脸:
“康大哥,有些话不要再说了,咱们是同乡,你和婆婆都待我好,我看重你们,把你当亲大哥看待,如今异乡再遇,我真是高兴的紧。我同卫戍的事并非你所见那样,况且只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姜瓷笑笑,但在康虎看来她还是强颜欢笑。姜瓷想着卫戍想着廖永清,忽然觉着自己确实多余,若没有她,卫戍是不是也能安安静静的想着他心里的那个姑娘,甘之如饴的为她生为她死呢?
康虎脸色古怪难看,却硬忍着没有再说什么。
待回到卫府门外,姜瓷下车,他伸手去扶,她却避开了,自己扶着车辕跳下来。
“康大哥,我在婆婆枕头下搁了张银票,别叫她看不清扔了。雇个女人每天去做饭吧,要是能换个地方住更好,屋子逼仄阴暗,住久了对身子不好,婆婆年岁大了,阿叔又伤着,阿红阿江正长身子,可不能亏空饮食。我得空会去看她们的。”
康虎笑笑:
“你多去看看才好。”
姜瓷也笑:
“好。”
康虎忽然脸色僵了僵,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这是我阿奶今早蒸的菜饼,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
姜瓷接过笑道:
“多谢。”
康虎也笑:
“外头冷,进去吧。”
姜瓷又点头,转身进去了。
卫宅大门才合上,康虎脸上笑容倏然消失,朝着一处曲单膝行了一礼。
“公子。”
卫戍自树后走出来,面色阴沉。康虎看着他,冷冷一笑:
“公子昨日临时擢升属下入卫,叫属下护卫夫人,该叫属下知道的,属下已然知道了。”
卫戍看着他,半晌慢慢开口:
“知道了就好。”
待要转身进去,康虎却在他身后道:
“公子许是吃腻山珍海味想要尝尝小菜的滋味,这几个月了,想来已尝出滋味了,可否便把她还给属下?”
卫戍蓦的停住脚步,眼中乍然而起森森寒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公子人中龙凤,阿瓷不过市井小民,难道叫属下觉着公子是喜欢她非她不可才娶的她?阿瓷的性情,不是欠了公子的要还,就是遭人胁迫,但不管是哪种,如今也都够了。”
卫戍笔直僵硬的背影,康虎看着道:
“莫不是她欠了公子什么令公子记恨?这才想要逼死她?”
卫戍慢慢攥起拳,一字一字慢慢问: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怕是公子不想明白属下在说什么。公子风姿卓绝,阿瓷那没见过世面的,自然着迷,但公子这么骗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也实在不光彩。”
“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你退下吧。”
“退下?”
康虎冷笑:
“属下,这一回不会那么听话了。属下同阿瓷青梅竹马,那是属下幼年时曾用心护卫的姑娘,虽短暂,却牢记在心,怎么能任由公子欺凌?”
卫戍极力平息自己:
“你想多了,她是我娘子,我们夫妻间事,不劳你一个外人费心了。”
康虎嗤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枚黄铜腰牌,捏着穗子在手里摇晃。
“外人么?或许吧。但等她离开你之后,便不是了。”
第四十二章
卫戍霍然回头, 康虎毫不畏惧对上他目光:
“公子,她欠了你什么?康虎用命来偿,你放过她吧。”
卫戍登时头脑发热, 回头的瞬间手也探来, 直取咽喉。康虎大惊连番后退,惊喘几下后讥笑:
“怎么?公子给属下戳中心事恼羞成怒, 这是要杀人灭口?你不喜欢她, 却拖着她在身边,待她好,让她沦陷,就这么折磨她, 属下没有说错,你就是要逼死她!”
说着欺身攻上,卫戍闪避, 却咬牙没有辩解。
他们夫妻的事,说给姜瓷听就行了。他厌恶康虎,厌恶这个姜瓷会对他笑,与他亲近的青梅竹马!
卫戍招式凌厉强悍, 康虎自诩武艺不凡, 谁知过不到五招便落下风, 他急恼:
“你便是吃定她又如何?昨夜之前就算她喜欢你又如何?你这么伤她, 哪个还会喜欢你?她早晚和我走!”
“你住口!”
卫戍果然中计,招数乱了一瞬, 只这一瞬被康虎利用, 挥拳凌厉往卫戍胸口打去,卫戍回手抵挡,重重一击退开一步, 虎口震裂,另一手便又趁机攻去,康虎一跃避开,二人对峙,康虎气喘吁吁的冷笑。
“属下听闻黄雀卫统领曾独闯龙潭,单枪匹马挑了一座北徵暗桩,独战暗探百余人。也曾深入西泠刺探军情,九死一生带回的消息救我大炎数万将士。如此这般为数不少,康虎敬畏。后来才知并非是顾允明那废物,而是公子这少年英雄,我曾将公子奉若神明的敬仰,但如今却都化作烟云。公子堂堂英雄,为何偏要逼死一个弱女子?她要走,你为什么不放?”
“她不会离开我!”
“嘁!”
康虎嘲弄:
“公子娶她回来,她那姓姜的娘家可有吸公子的血?若属下猜的不错,怕是开了大价钱把她卖给您了吧。你必是知晓她出身的,可您看如今的阿瓷,这般貌美,您就没怀疑过她的样貌承继于谁?您该听说了吧,阿瓷的生母相貌丑陋。”
他在卫戍眼中看见惊痛,才又道:
“阿瓷的生母曾名动永华,自幼卖进青楼,琴棋书画样样卓绝,多少男人挥金如土只为和她吃一盏茶论一首诗,那些男人都在等她长大,在她十五岁生辰那日,聚春楼一场盛会竞拍她的初夜,她却在香闺用烙铁烫烂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