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虎阴鸷的笑:
“你看,她并没去你想象中那么喜欢你,她心里有远近亲疏,有些事,我知道,你却不知道。所以她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呢?虽然我们经年未见,但乍然相逢的喜悦骗不了人,除非你杀了我,否则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念起从前的情和我走。人啊,只要处在一块慢慢就能生情,分开了天长日久也能淡忘。您看我们青梅竹马,我走了,她后来不就喜欢了顾铜?便如如今这样,她就是喜欢公子又如何?只要走了,也就忘了。公子是英雄,何必同一个女人计较,你放了她,康虎把命给你。”
卫戍眼瞳浓稠如墨,深不见底。康虎觉着后脊发凉,竟叫他眼神慑的不觉退了半步,但一想起昨夜花田里姜瓷的模样,他又咬牙:
“公子,咱们打个赌?倘或她真如公子所说不会离开你,我自当作罢再不纠缠。但倘或她有去意,公子能否成人之美?”
卫戍面无表情,转身推门。康虎所有勇气都已用尽,看着他离开,手攥紧却不敢再纠缠。身上脸上方才被打过的地方,狠狠作痛。
他有些懊恼,生怕时机不对会引来卫戍对姜瓷的报复。
卫戍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进去,夙风居大门外,恰石榴出来,被他神情骇的避在墙角。
“公,公子。”
“夫人呢……”
“夫人回来了,才歇下。”
卫戍摆手,石榴匆忙跑出去,卫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回身把院门闩上。
他一路走进屋,轻轻推开暖阁门,就见那个姑娘躺在床上蜷缩的背影,只看了一眼就觉心里狠狠刺痛,转身又出去。
姜瓷听见脚步,待要转身起来,却听他脚步又走,心里沉沉的,便没有动。
卫戍在院子里怔忪片刻,转头去了书房。坐在桌案旁,点水,研墨,提笔。
然笔尖颤抖,半晌未曾落下,反倒虎口震破处凝成的血珠坠下,啪的落在纸上,小小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就这么提着笔,直到快干才终于落笔。
和离二字一出,眼眶登时红了,他皱眉,下笔疾书。
狂风骤起,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雪,雪停后一直阴沉沉的天又忽然变了脸。
黄昏时天黑沉如深夜,风声呼啸,姜瓷早就起来了,这会儿正在灯下做针线,光到底暗,看不大清,她才剪了烛花就听见门响,抬头去看的功夫,卫戍走进来。
“回来了?”
“天暗了,别做针线了。”
“可不是,忽然就阴天了,瞧这样子要下一场大雪了。”
姜瓷把针线放下迎过去,接了他脱下的外裳:
“我去看看厨房饭做的怎样了。”
把衣裳才挂上,转身要走,却被卫戍抓住手。她回头,卫戍神情有些看不清,她笑了笑:
“怎么了?”
“你昨晚喝醉了。”
他的平静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危险,姜瓷却未曾觉察。
“可不是,我以为是果汁子,甜丝丝的,谁知竟这样大酒劲儿。”
卫戍看姜瓷浅淡的笑,松开她手。
“你是不是有心事?”
“怎么会?”
姜瓷否认的太快,倒更像是心虚,连她自己也觉察了,忙移开眼光:
“我去厨房瞧瞧。”
“你昨夜,说了许多寻常不会说出口的话。”
姜瓷慌张停住脚步,却怎样也想不起昨夜到底说了什么,她笑:
“嗳,醉了,可不就胡言乱语。”
她听不到卫戍回应,回头看去,他站在背光处,身影暗沉,假夫妻隔着昏黄的光对峙许家,卫戍才慢慢道: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姜瓷想了想,笑着摇头。有什么可问的?有些事,心里有数就好,何况她并没那个资格去问。
然而卫戍的心却冷了,若说方才还如死灰中有那么星点火光,如今却都叫她扑灭了。他自嘲的笑了笑,不得不去赞同康虎说的话。
她从前许喜欢过自己,但谁愿意过难熬的日子?恰这个时候再遇青梅竹马,她心里难受,自然会偏向安稳之处。他甚至也不得不承认,在姜瓷心里,或许真就更喜欢康虎一些,毕竟她生母的事情,她从没和他说过。
“好。”
他抿唇笑,心里却酸楚发疼的难受。
他有无数法子可以把姜瓷留在身边,哪怕是不光彩的手段。但姜瓷若心里有了旁人,他却做不出这样无耻的事,因为那将生生断送她一辈子的幸福。他不怕她恨他,就怕她过的不好。可想起姜瓷将会和康虎走,他的心就狰狞的有一股想要玉石俱焚的念头。
“绣什么竹子?我哪里有那样的气韵?”
卫戍缓步上前把她身边绣筐里的衣服拿起来,看她细细绣着的竹子却仿佛每一针扎在心里。
“你想我是个这样的人,可在你心里我分明不是个低劣的人么?何必呢?这么讽刺人。”
他呐呐,姜瓷听不真切,只觉着他神情不对。
“卫戍,都会好起来的,别想那么多。”
“那你会留下来不走么?”
卫戍斜眼看来,眼角眉梢的嘲弄,姜瓷恍惚了一下,却忽然明白过来,看来昨夜醉酒,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多少要慌一下,没曾想反倒坦然了。
“我还没想好。”
“是没想好什么时候走?还是没想好什么时候回来?”
他嘲笑更甚,扬手把自己的衣服扔在地上,想要踩上去泄愤,但一看那簇松针,想起她一针一线绣上去,抬起的脚就怎么也踩不下去。
姜瓷看着他,他如今的无状痛苦都是因为廖永清,她就觉得满嘴里发苦。
卫戍死死盯着地上的衣服,天人交战。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乱七八糟,带累她不能安生度日,便是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可若非因他也不会有这一出事。平心而论,姜瓷自小日子过得苦,她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安稳日子,不论是外头还是心里。换别人,大抵会问一句,可她自卑又本分,不敢逾越这场当初说定的假亲,也或许重遇康虎让她有了新的选择。
他也想遵循当初的承诺,给她置办宅子给她钱,叫她安稳踏实的过日子,喜欢谁就招了谁做夫婿,只要她高兴。可死死捏着袖子里的东西,他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他想挣一挣,他也想逃出生天过好日子。这几个月有她在的日子是他一辈子最风光霁月最舒坦的日子,他尝过滋味,不想再下地狱。
夫妻二人沉默许久,卫戍咬着牙的声音传过来。
“姜瓷,我有话要和你说,我……”
外头风声里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姜瓷还没听真切,就见卫戍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骇人,然后破碎的嘶喊传进来。
第四十三章
“阿瓷!阿瓷!”
姜瓷悚然一惊转身要走, 卫戍一把拉住她。
“他没事!只要他不硬闯!”
姜瓷愣了一下,外头的打斗呼喊愈发激烈。
“他是我同乡!”
“他就是个要抢走你的人!”
姜瓷匪夷所思的盯着卫戍:
“卫戍,你简直不讲理!”
她拼命挣扎, 卫戍虎口裂开渗出的血令手掌湿滑, 姜瓷挣脱跑出去。
“住手!快停下!”
姜瓷呼喊,卫戍站在门里, 神情阴鸷, 然几个围攻康虎的玄衣银面人看来,他还是挥了一下手,几道人影顿时消散隐匿。康虎有些狼狈,他踉跄跑过去, 要去拉姜瓷,姜瓷手避了一下,他拽住袖子, 把姜瓷拽走几步。
“你受伤了吗?”
康虎胡乱摇头,戒备的盯着卫戍。
“你,你快和我走,我, 我阿奶病了, 盛京我不熟, 我阿叔那样, 阿红阿江还小,你帮帮我!”
“婆婆病了?”
姜瓷大惊, 别的事都放下, 急着往外两步,又转回来。
“康婆婆来京了,她病了, 我去看看她。”
卫戍低头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神情:
“我有话要和你说,我们说完了你再去,行不行?”
“有什么话以后不能说?”
康虎在后冷笑,卫戍原本的哀求一下生成愤怒,他抓住姜瓷手:
“你不能去!”
这时候似乎是在姜瓷心里,他和康虎孰轻孰重的较量。康虎恼怒,欲要上手,姜瓷却忽然淡淡问道:
“你是为她去的漭山吗?”
“不是!”
卫戍矢口否认,姜瓷却笑了笑:
“我以前以为你不过是个小兵,后来才知道你原来是个统领。卫戍,既然是统领,你何必冒着性命危险独自亲上漭山呢?你没必要对我撒谎,归根究底,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并没资格去管。”
她声音轻轻的,在他的愣怔中抽出手。
“我先走了。”
“姜瓷……”
卫戍声音颤抖,想要阻拦,康虎插身进来挡在二人中间。
“公子做什么要追呢?是她想走,但归根结底,不还是您待她不好才叫她想走?”
卫戍如遭雷击的停住,看姜瓷急匆匆渐远的背影。姜瓷并没听见康虎这些话,她走出很远才见康虎追来,一句话也不多说。然走了片刻,康虎忽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