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吃没好吃穿没好穿才会那样,你不丑,你从来都不丑。”
“你说谎!你那时候天天叫我胖丫丑丫……”
“好,好,我错了。”
卫戍哄她,把她头按在胸膛。本就喝醉了晕,再动来动去晕的更凶。姜瓷乖顺贴在他胸口,听里面砰砰有力的心跳,听着听着,指着问道:
“卫戍,你这里,是不是住了个人?”
“是啊,住了个人。”
姜瓷戳他的手指一下停住,咧嘴去笑:
“那人命真好呀!”
这话有些古怪,卫戍要问,她却又笑起来,戳着自己胸口:
“我这里也有个人啊,可惜他不稀罕……”
“谁说的,稀罕!”
卫戍把她又拉下来,宽大的手掌按在她脑后,不叫她再动来动去。姜瓷便伸手摸到他脸上,从下巴一直摸到眉眼。
“卫戍,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高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发愁?”
“没有……”
“你说谎!”
她挣扎要起来,卫戍赶忙改口:
“是,有!”
她果然安静下去,沉默了片刻,小声又可怜道:
“能不能和我说说?”
算不上发愁,但叫人不痛快是真。
“明日开朝,怕是要说漭山的事了。”
姜瓷僵住,漭山,又是漭山!
“你要去漭山吗?”
不等卫戍回话,她忽然把脸埋进他怀里:
“不去行么?你不去行不行?”
带着哭腔,卫戍忙扶她起来:
“怎么了?怎么哭了?”
姜瓷摇头,捂着脸,眼泪就这么一行一行流下来。
那个两次险些要了他命的漭山,他还要去!
“你又不是行军打仗的,你为什么要去漭山?你别去,你别去啊!”
姜瓷委屈爆发,狠命去推卫戍,卫戍顺着她,她又把他拽回来:
“你蠢不蠢?你笨不笨?你怎么就这么傻啊?”
卫戍依着她,她问一句,他回一句。
对,蠢!
对,笨!
哎是,是傻……
跟醉酒的人没道理可讲。
姜瓷嚎啕大哭,惊天动地,卫戍怎么也哄不下,吴嬷嬷与阿肆坐在外头,几次担忧回头。好容易回家,卫戍要扶姜瓷,她却甩手避开,跳下去,踉踉跄跄左右摇晃往里走,卫戍一步不敢错的护着。
待到夙风居,交代吴嬷嬷石榴备水,卫戍推开门,姜瓷却站在门口。她盯着屋里,抬头看卫戍,忽然道:
“卫戍,你让我走吧。”
假夫妻隔着门,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便沉默住了。
“你还回来么?”
卫戍眼神幽深,她几次显露要走的意思,他们之间怕是真出了问题。
“你还要我……”
“要!”
姜瓷那句你还要我回来么还没问出来,卫戍便急着接了话。姜瓷瘪了瘪嘴,想笑又要哭的模样,卫戍又问:
“你要多久回来?”
“你需要多久?”
姜瓷的反问令卫戍觉出古怪,皱眉试探:
“一天够不够?”
姜瓷认真想,一天怎么够?从她受伤到被顾家撵走,半年的时间她都没对顾铜死心。要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法子约是遇上一个更好的人,她能忘的那么快,一来因为卫戍,二来叫她心累的事太多,顾铜实在算不得什么。再或者,或许她根本就没那么喜欢顾铜。
可她却远不是个能比得上廖永清的,哪里哪里都比不上,心机更是差太多,哪里能让卫戍转变心思?
“一天不够么?”
卫戍看着她茫然的脸色,试探着往前一步,姜瓷却摇头。
“卫戍,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那就别走!”
他拉她进屋。
“别走,你留在我身边,我就不辛苦。”
她眼前模糊盯住卫戍,双手揪在胸前:
“可是怎么办?我也觉得好辛苦,我喘不上气……”
她徒劳撕扯,眼泪却越来越凶。
“姜瓷!”
撕扯间指甲在颈间留下抓痕,卫戍一把抓住她手,把她抱进怀里。
“到底怎么了?在良辰观到底怎么了?从那天回来你就不对,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只有你去还手炉的时候走开片刻,这片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姜瓷摇头,拼命推开他,醉酒后的勇气喷薄而出:
“你别碰我!你心里装着廖永清!为她生为她死!为什么还要我留在你身边?我不要!”
卫戍惊愕,一个愣神被她推开,踉跄站定,匪夷所思的眼光看向姜瓷。
“你在说什么?”
然而姜瓷又哭起来,醉酒后的癫狂无状,揪着头发狠命揉搓:
“我怎么这么蠢呢?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一个忍心叫他死,一个甘愿为她死,关我什么事?”
她哭着,又扑到卫戍身上,满脸是泪的哀求:
“卫戍,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
卫戍看着她,一字一字:
“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瓷呜咽的一声,发泄过后似乎清醒些,她一把抹了抹脸,转头往暖阁回:
“没事,没事……”
行尸走肉般走到暖阁门口,她扶着门,略略回头:
“卫戍,你让我走吧。是我的错,是我想不开。你……你已经够辛苦了,不必为我费心。我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好好儿的,也一定会活的好好儿的。你瞧从前那样,我不也一样过来了?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清清静静的,对你才是最好,对我也好。当初咱们是为了两全其美才在一块的,如今也为了两全其美,咱们分开吧。”
她走进去,关上门。那扇门合上的声音轻乎其微,卫戍却觉着声响震天,仿佛姜瓷对他关上了心门。
黑暗里他竟然微微发颤,出了满身冷汗。
外头声响,他出去摆手,叫送水来的吴嬷嬷和石榴走,继而站着院子里发了好半晌呆,渐渐沉静。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一声轻微呼哨,飘忽落下一道人影,他低语吩咐后转身去往书房。
书房角落点着一盏灯,没片刻有人进来,先来的是程子彦,继而是一个与卫戍身量相当的青年,玄衣银面。
卫戍似乎在出神。
“我怕是中计了。”
第四十章
程子彦杨眉:
“中计?什么计?”
卫戍慢慢摇头:
“有人设了个局, 我那蠢娘子前些日子就开始不妥,但我几次试探,她都不肯吐露实言, 她不是个有心机的, 可见这事对她多紧要。今天醉了一场酒,话才算出来, 有人离间我们夫妻, 怕是已瞧出我娘子对我的紧要,这是要乱我心神。”
玄衣银面的青年听她说话,斜斜倚在门边谑笑,姿态语调竟与往常的卫戍颇为相似:
“那局面就打破了。”
“沈墨, 先前叫你查的事,可查清了?我离京到如今,卫如意见过什么人?”
“等等, 到底是怎么了?”
程子彦尚且不明白,什么转着腰间玉坠笑道:
“能有什么?卫公子的夫人以为卫公子心悦廖永清,有心让贤,要走呢。”
“呦, 这样贤惠?”
二人一唱一和, 卫戍并没心思搭理。程子彦又奇道:
“照理说, 董泠儿使过的招数, 并没凑效,怎么到了廖永清那, 反倒信了?”
卫戍只想着姜瓷今日这场大哭, 她闷闷伤怀了这些日子,醉酒之后说的才是心里话,她真的想走了。
她的自卑他一直知道, 为他去学规矩识字,遭受侮辱被人刁难也从没想过离开,但为什么听说他有那么个所谓的心上人,她会这么难过甚至逃走?若非在乎,何必在意?
“怎么?摸不透女人心思了?”
程子彦看着卫戍脸色嘲笑,沈墨亦笑:
“你别笑话他了,他哪里能懂?从小到大怕是除了他那姑姑和娘子,连个女人的边儿都没挨过。”
“呵,他就是活该,我若是姜瓷,我也要走。”
“为什么?”
卫戍拧眉看向程子彦,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我若是女子,同一个男人成亲了,这男人出身高贵相貌昂堂,对我还十分好,但是……”
程子彦笑着倾过身子凑在卫戍脸前,同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字:
“这男人却不肯和我圆房。”
“嘶……”
沈墨甩手,吓得手摸在碳炉上,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脸色铁青的卫戍。
“你不行?”
卫戍抬手一纸镇扔过去,沈墨轻松接了:
“那你怎么个意思?成亲不圆房?”
卫戍却没答他,认真思考。
“因为这个?”
“你说呢?”
程子彦抱臂笑:
“卫戍,你连中了药都是急着叫我来,放着现成的娘子不用,受苦熬着,你叫她怎么想?多嫌弃她?”
“不能是嫌弃,嫌弃就不会娶了。”
沈墨接话,程子彦便同他说起来:
“是啊,一个市井小民,背井离乡,听说和娘家彻底断了,孤身一人投在他身边,卫戍若不要她了,她可就什么都没了。自惭形秽提心吊胆,这可不是对她好就能填补的恐慌。这夫妻做的什么趣儿?或许当初是有什么因由,但到如今,事情解决了,要么叫她走,要么留下来,但留下来自然也该有留下来的说法。要我说,你那娘子所想不错,你有喜欢的人,同她又不是真夫妻,这么跟你耗着算什么?走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