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慌跳的心因锦袋的失而复得慢慢平复,她紧紧攥着,比命还紧要,看着红绳懊恼,年月久了,已糟粕不堪,她寻思该再做一个锦袋把这放进去。
卫戍抢锦袋的事如同触了她的逆鳞,她火气上涌对他生恨,可转头想他说的话又觉着不对劲。怎么他口口声声不离康虎,又似乎好像把这东西当做康虎一样预备泄愤?
姜瓷捧着锦袋出神,卫戍又回来时就见这副情景,心里狠狠戳着的难受。
“我……”
只一个字又说不下去,卫戍重新放了一张纸在桌上,将方才打翻的朱砂扶正摆在旁边,姜瓷怔了怔,明白过来,就见那张纸被洇湿多处,墨迹都模糊起来。这张纸与方才那张不一样,只寥寥两行字。
“你在盛京没有落脚处,我搬出去,宅子留给你,东西留给你,这里的人你使的顺手就留下,不喜欢的就送走,京郊有一处小庄子,给你。还有两个铺子,也给你。你想留在盛京,这都可以安身立命,若不想……”
卫戍声音颤抖了一下:
“那就卖了,有银钱傍身,终归去哪都能立住脚跟。”
想了想又道:
“别太傻了,康虎的话,听三分疑三分,自己留个心眼,你没娘家可倚靠,若是在盛京,我还能护着你……”
“我为什么要和他走?”
姜瓷反问,卫戍抿了抿嘴唇:
“不是为他,你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离开我?不惜冤枉我,也要寻个好由头走。”
“我冤枉你什么了?”
事情有些不大对劲,连卫戍也不对劲,姜瓷越发强烈的感觉,不是她误会了什么,而是卫戍误会了什么。更甚至他们都误会了什么。见卫戍梗着脖子紧抿着嘴唇,委屈又倔强,她扬起手试探:
“卫戍,你为什么要夺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卫戍红着眼看过去,一下愣住,死死盯着那个老旧的锦囊,嗔目结舌:
“你,你说……”
“我没告诉过你,但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物件儿,我命一样金贵,我哪怕千错万错,你打我骂我,也比要毁了它强。”
卫戍艰难的咽了一下,死水一样的头脑忽然活泛开,许多片段飞闪而过接连一起,他面色几经转变,在脸上化作忽然狂喜又忽然愤怒,最后又悔恨万分的神情。
“姜瓷!”
姜瓷防备的退后一步,卫戍转身把才又写好的和离书抽走飞快丢进碳炉,又是一阵火光,姜瓷气笑了:
“你怎么?嗯?你到底要怎样?”
“我混账!姜瓷!你,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这些日子你的困扰,还有我做这混账事,我都能解释!”
姜瓷戒备的把锦囊死死护在怀里:
“说,你离我远点,你说。”
“好,好。”
卫戍退开两步,努力整理思绪,姜瓷看他拧眉沉思半晌才抬头:
“那日我同你去良辰观给姑姑拜年,你去而复返还手炉,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姜瓷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点了点头。
“想必说的就是我同廖永清的事,因为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看姜瓷又点头,他才又道:
“那就先说良辰观吧。姑姑自诩身份,她居住的后殿从不许下人随意进出,她也绝不会和下人说心事,但偏偏良辰观除了她和修行的女冠,只有她一个主子,所以不管她说了什么,那些话,都只是特意说给你听的。”
姜瓷诧异,卫戍又道:
“当年廖永清对我有相助之恩,十二岁时我被人当街掳劫,曾逃脱求助,正是求到了廖家马车上,但廖家人驱赶我,这才致使匪徒再度劫走我,廖永清彼时正在马车上,便差人往卫将军府送了道口信,仅此而已。她持着这份恩,这些年已数次寻我为她办事,我觉着,她的恩,连本带利绰绰有余早已还完了。所以去岁她来找我,说希望我能帮六皇子夺储,我拒绝了。”
卫戍看一眼姜瓷:
“你曾问我是不是为她去的漭山,我如今再同你说一回,不是。六皇子母族王氏也是武将出身,只是这些年耽于享乐,早已没了作战本事。太上皇那头出了岔子,六皇子探得我身份,叫廖永清来寻我,说的便是希望我将漭山打探来的消息告知王氏,由王氏请战。这些年大炎边关太平,朝中最紧要的便是漭山匪患,王氏若能剿匪立功,对于六皇子便是一大助益。”
姜瓷听的云里雾里,卫戍瞧着,迅速切入主题:
“但我拒绝了,在六皇子看来,我若不能帮他,将来不拘投靠谁,都是他的敌祸,所以我估量着,他约是寻了顾允明,合谋做了这个局,想将我踢出黄雀。”
姜瓷诧异,忽然想起什么,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你是说……”
卫戍一把拉住她:
“记不记得咱们头一回见面?我和你说我去苍术县寻人,寻的正是顾正松。我也不是头一回见你,从你被顾家赶走,再回姜家被撵,我都一路跟着。”
姜瓷瞪大眼,卫戍又道:
“后来试探,顾正松一介偏远小小县丞,竟然认得我的黄雀令,那时我就猜出,六皇子怕是和顾允明已然勾结。姜瓷,廖永清向来谨慎,我这人名声不好,她所谓的对我的那份恩情,其实除了她自己,并没旁人知晓,可姑姑既然说了,只有廖永清自己告诉姑姑这一样可能。而顾正松一家偏巧也这时候进京,你的脾性被揣摩的透透的,这个漏洞百出一戳就破的局,却克着咱俩的心性,就这么做成了!这种时候你我心生嫌隙,更甚至你离我而去,只会乱我心神,如此一来我疏于防范,那么不是遭遇意外被人劫杀,就是犯错被太上皇惩治。太上皇杀伐果断,我若不能再为黄雀所用,也只有死路一条,绝不可能活着脱身。如此,他们也就除掉我了。”
姜瓷捂住嘴,惊恐的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这是一个简陋的局,之所以能成事,全是因为她!而更关键的一点,顾允明和六皇子廖永清,是否将她于卫戍的重要性算的太过了?
“姜瓷。”
看姜瓷疑惑,卫戍苦笑:
“你有时聪明的叫人恨,有时蠢的也真叫人恨……”
谁都能看明白的事,偏她自己不明白。
自从在良辰观听见卫如意那番话后,姜瓷的头脑似乎就没清醒过,而此时经卫戍一番明说,似乎渐渐澄澈,她疑惑片刻,那些总叫她觉着有些不对的事情总算浮了上来。
是了,好端端的,卫戍都已然成亲了,卫如意何必忽然又说那番话?隔日卫如意带她出门,就那么偏巧撞见卫戍和廖永清一处,痕迹未免太明显。而之后在宫里,廖永清和她说的那些话,从姿态到语言,更别说眼神了,都那么虚假,可她怎么就轻易被骗住了呢?
“你别自责,倘或你心里没我,大约也不会上当。”
那么浓烈的痛苦,怕是心里有的还不浅。卫戍才咧嘴要笑,姜瓷眼神犀利射来:
“你既然知道我心里有你,为什么早不戳穿?”
卫戍悚然一惊,嗫喏道:
“那,那时候我以为你心里有的是康虎。”
姜瓷点头:
“所以这事,连康虎也都是其中一枚算计的棋子了?”
卫戍忙不迭呼应:
“是,他来找我,说你要和他走,让我放了你。还说你们青梅竹马,再次相逢旧情复燃,我一下乱了方寸,也就失与判断了。”
“我们不是青梅竹马!”
姜瓷皱眉:
“我八岁他搬来苍术县,九岁他就走了,这一年出头帮过我,但我看重的情分却是康婆婆的,几次三番我快饿死时偷偷给我吃的。”
“所以康虎真该死!垂涎你的美色,竟然撒这种下作的慌!还好被我戳穿……”
“戳穿了你还写和离书?”
第四十五章
卫戍冷汗涔涔而下, 艰难的咽了一下:
“我,我就是想试探一下。咱们是在官府办了婚书的,这和离书……就算你我都签字画押了, 也做不得数……”
姜瓷脸色略缓, 却仍旧皱着眉头,卫戍小心翼翼看着她, 悔不当初。
“姜瓷, 此番事故,究其根本,全都在我。”
姜瓷诧异看他,他咬牙切齿:
“我就是个混账忘八东西!骗着个姑娘跟我办了婚书, 竟还说什么劳什子三年之约,自个儿觉着自个儿君子之风,是给你多留了条后路, 其实却是堵了你的路。你自卑,我还说这样的话,也不同你圆房,在你看来我势必是不喜欢你不在乎的。所以这接二连三, 由不得你不信。但天知道, 姜瓷, 我喜欢你喜欢的发疯, 你就是我的命!你这回要真走了,不用等顾允明算计, 我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姜瓷震惊:
“你, 你说什么?”
卫戍叹息:
“我这一辈子,没几个人真心待我,尤其是姑娘。在我眼里的女子, 不是满肚子阴私,就是脆弱的一触即碎,我害怕的很。那时候……鬼使神差,也挣扎过,可于水县那小院儿里,冒着炊烟晾着衣裳,有个纯粹的女人跟我说话的小院儿里,那就是个家呀,是我卫戍的家……所以我这么会不喜欢我家里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