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就静静坐着听她说,她连当初在苍术县的事都知道,想来是卫戍告诉她的吧。
“这盛京城里多少名门贵女,哪一个都成,对卫戍都所有助益,但夫人却不同。听闻夫人出身市井,这倒罢了,可生母……”
廖永清笑笑:
“我没有瞧不起夫人的意思,但您的出身,确实给卫戍带来困扰。他远去漭山这一趟,我们久不见面,有些事便掩盖起来,我和他都以为,我们慢慢会淡忘,但那日乍然相见才发觉,原来并没有。”
姜瓷艰难的攥了攥手。
“他如今很痛苦,连个独自疗伤的机会都没有。夫人若真喜欢卫戍,不如暂且离开,待一切平息,伤痛过去,他大约才会真心实意的接纳夫人。”
原来是为了叫她走。
姜瓷竟然松了口气,那是一种等待刑罚,不知生死煎熬的痛苦,如今总算有了结果,她平静下来,觉着自己该难受的,却似乎并没有,只是觉着冷,透骨的冷。她看着廖永清,看她说话时的神情,想要从她眼底寻找一分痛苦,但是并没有。她想起方才在殿内,廖永清对着六殿下笑的时候,显然不是她说的只是择一个对自己伤害最小的,那分明才是真情实意的显露。
“伤痛过去?既然伤了,总要留下伤痕,心上留下的伤痕又怎么办?姑娘说过去了,那么他受过的伤吃过的苦,还有险些丢掉的命,是不是在姑娘心里也都过去了?”
她看着廖永清,淡淡戏谑:
“姑娘真担不起他的喜欢。”
廖永清也笑了笑,不甘示弱:
“夫人若能早些出现,我或许也不必担着他的喜欢了。只是可惜,可惜了。”
这一声可惜顿时击溃姜瓷,她狼狈的别过眼,廖永清笑着,外头有人慢慢走近,廖永清看了,起身道:
“夫人,失陪了。还请您怜惜卫戍,给他些独自清净的日子。”
来的是六皇子,见廖永清从凉亭出来忙迎上前,给她披上斗篷:
“这样冷天,你别乱走……”
心里眼里再容不下旁人的架势,扶着廖永清走了。
姜瓷觉得浑身都僵硬了,她觉着冷的很,冻的腿脚不听使唤,费力的站起来,掀开帘幔走出来,四下望着一片漆黑,殿后的地方少有人来,她搓了搓手,信步乱走,却不是往前头去,反而走进了花田。
伤痛过去,就会痊愈么?连命都肯为她抛下的姑娘,哪能轻易忘却?怕是他故意掩藏下,心上的伤痕经年日久,会溃烂的越来越凶。
姜瓷忽然绝望,甚至悲愤,廖永清说着心疼,可待卫戍的风轻云淡分明没有多少情分,只是利用。她甚至有恃无恐的表现,根本不怕她警醒卫戍。廖永清不是心疼卫戍,只是要告诉她,卫戍愿意,叫她不要多事,不要碍事。
她不信聪明如卫戍看不出来,可卫戍却还是愿意。
真叫人绝望啊。
她该怎么在自己心里继续粉饰太平的过下去?盼着有一天他忘记廖永清,慢慢的喜欢上她?
这真是个不小的坎儿啊……
姜瓷觉着上不来气,狠狠的朝着胸口锤了几下,还是憋闷的难受。
这些话没法去问卫戍,她又以什么姿态去问呢?
告诉他,我喜欢你,所以我很在意,卫如意和廖永清说的,是不是真的……
笑话啊,她凭什么去问呢?谁还没点过去?她还坐过顾家的花轿,卫戍在乎过么?
不喜欢,所以不在乎。
姜瓷想笑,觉得自己太傻,没人叫她这样,是她自己管不住自己,她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喜欢她?她咧嘴,眼泪簇簇往下流,流进嘴里苦涩发咸,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忽然被人一把拽住。她恍然回头,看着模糊的人影,一身玄色劲装,他诧异的把脸上的银面具取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康虎从没见过有人会有这样的神情,似乎心如死灰,似乎悲痛欲绝,但又拼命隐忍。姜瓷摇头,遥远而又熟悉的声音。
“我,我迷路了……”
姜瓷在康虎震惊的眼神里渐渐冷静,这里是皇宫,一个不慎便会招罪,何况不知多少明里暗里对卫戍虎视眈眈的人。她狠吸了两口冷气,推开康虎。
康虎前几日过府送礼还不知卫戍身份,今日却一身玄衣银面,许是卫戍新晋手下人。然而黄雀卫轻易不得现身,她摆手,康虎满眼惊疑不定,他今早才拿到的腰牌接到任务,叫她入宫护卫卫夫人,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曾想这位卫夫人竟然是姜瓷。
他沉郁下去,面具扣回脸上,迅速隐入暗处。但眼光一直未曾离开姜瓷,看她踉跄的离开,脚步渐渐稳住,回到永安殿。
姜瓷回到前头,路过竹林,里头已极为清净,她几步迈过去,待要进殿,里头却摇摇晃晃走出个锦衣华服的高壮男人,她退避一旁,那人却忽然停下脚步,迷离醉眼打量几眼,露出淫.邪笑容。
“确实狐媚,不然也不能勾的那厮心动愿意娶一个贱民!”
说着伸手来抓姜瓷:
“听说你娘青楼出身?啧啧啧,想必手段不俗,叫本王尝尝……”
姜瓷大骇,连番退避,眼见脏手快要摸上,斜里忽然冲来一人挡在身前,一手擒了他手,狠狠丢回去,那人被甩个趔趄,顿时大怒:
“放肆!”
“放肆?”
卫戍冷笑,待要上前一步,姜瓷拉住他,惨白的脸微微摇头。这里是皇宫,对面的又是三皇子,她怕卫戍吃亏。卫戍回头上下将她打量:
“你怎样?”
“没事。”
姜瓷摇头,殿内众人谈笑风生,并没人注意到门外响动,但廖永清却忽然朝外头看来,目光直投向卫戍,随即她微微皱眉,同六殿下私语几句,六皇子看过来,面色不善,随后起身走来。
第三十九章
三皇子大约觉着自己被一个废物震慑实在丢脸, 愈发恼怒,探手朝卫戍打来,但扬到一半忽然被人拦住。
“三哥这是做什么?皇祖父还在里面。”
三皇子果然忌惮, 狠狠朝着卫戍啐一口, 骂了一句狗奴才,转身进去了。
六皇子看了卫戍身后姜瓷几眼, 神情渐冷:
“皇宫大内, 夫人还是少走动为妙。”
但话没说完卫戍已拉着姜瓷进殿,卫戍对他丝毫不大客气,大约是因为廖永清的缘故吧。
再次进殿,分明隔了不到半个时辰, 却真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歌舞升平还是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的贵人们仍旧还是言笑晏晏的贵人们, 姜瓷端起果酒喝了一口,觉得干涸的心里好像舒坦了一些,便小口小口一气儿喝完了。一旁侍立的宫婢见状又给她注了一杯,她点头道谢, 继续喝。
在喝到第四杯时, 有些醺醺的发晕。
怪了, 这甜丝丝的果汁子, 怎么会喝的头晕?
姜瓷捧着杯子发怔,与老九说完话的卫戍回头, 看她手里仍旧是那一个杯子, 便低声道:
“别喝太多,这种果酒后劲儿大,三杯便要醉死人了。”
“什么?”
姜瓷恍惚。
果酒杯子与酒盏不同, 一杯能倒大半壶酒,这么四杯下去灌饱肚子,姜瓷捂着嘴打了个酒嗝儿,忙惴惴四下看了,幸而声音小没人听见。卫戍却觉察不妥,他意识到姜瓷或许已喝不少了。
“喝多少了?”
他慢慢拿走她手里杯子,轻声哄着,姜瓷认真的掰指头:
“四,四杯了吧。方才出去前还喝了大半杯。”
卫戍愣了愣,吴嬷嬷站在一旁满脸担忧,她几次制止无果,夫人不知在想什么,一味出神。卫戍想着姜瓷许是心里不痛快,方才三皇子话说的难听,又险些伤害她。
“对不住,我不该离开你。”
他歉意的握住她手,她却抖了一下,戒备的抽回手。
她不喜欢卫戍和她说对不住。
卫戍也顾不得她那样抽回手的难过,又追着握住她手。
“好,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
姜瓷看着卫戍去到主位旁对太上皇行礼,太上皇不耐烦的摆手叫他滚,卫戍下来,拉着她手在人后走出大殿。外头风一吹,姜瓷一阵晕眩,酒意上头。她晃了晃,卫戍立刻将她揽在怀里,用大氅将她裹住,快步往外走。
吴嬷嬷跟着,好容易走出皇宫,吴嬷嬷去找自家马车,卫戍便揽着姜瓷等着。他伸手摸着她滚烫的脸颊,忧心忡忡:
“姜瓷?你怎样了?还晕不晕?想不想吐?”
又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碧绿的丸子塞进姜瓷嘴里,姜瓷吧嗒吧嗒嘴,薄荷的清凉冲上头,暂且清晰了一些。
“晕……”
卫戍把她细细揽在怀里,马车过来,小心将她安置进马车,他人还没进去,忽然被她从后一把拽进去,卫戍抄手抱起她翻了个身,她上他下,趴在他怀里。
这一翻姜瓷愈发头晕,扶着头笑出声来,
“今天有人骂我狐媚,是夸我好看么?”
姜瓷按着卫戍,认真的笑。
“嗯,是夸你漂亮。”
她漂亮的惊人,如同蜕变。姜瓷拍着他胸膛笑:
“是你的功劳啊卫戍!我从小黑瘦,她们都说我像山里的猴子又丑又怪!后来胖了,你也见了……我如今还长高了呢,又白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