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挠挠头,嘟囔道:“你在府中的处境且够为难了,我怎好还给你添麻烦?”
又把他左臂衣袖的破损处定定望住,见上面还有些许干涸的血渍,连连问道:“你且说教我?你莫不是又出去替人办危险事了?伤可还严重?”
路炳章无所谓道:“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弯身去搀王希孟起身,将他安置上驴背。
奈何路炳章费尽心思,徒劳一番,最后还是教王希孟知晓了他受伤之事。
昨儿日暮时分路炳章本已到了聚雪堂,却是不巧见他与秦书在堂外攀谈,为免他担忧追问,这才隐躲起来,静待夜深秦书独自一人时再前去治疗。
却不想刚见秦书丫鬟一走,那姓蔺的又摸墙翻窗进了屋,又是一阵好等。绕了一圈,最后却是便宜了蔺远近那狐狸。
二人结伴而行,如同往日一般默契地不再复提彼此行事,只是岔开话题,畅聊其他。
又行数时,方至开封城外。
王希孟欲要下驴,路炳章拦住了他,不容商量道:“下来做甚?我送你先回去便是。
王希孟素来知晓他脾气,便无言默允遂了他,也不做无谓的推辞争辩。
夕阳钓了炊烟,烂霞通彻。酒楼茶馆、商铺子,分了繁荣独唱戏;酒香菜香、吆喝响,交织一手美人计。引得人儿神魂也放缓。
送完王希孟这才返城的路炳章,行在路上骑着毛驴,看着满目繁荣之景,却是怅然不得欢。
王希孟住处位于开封外城西北墙城门,那个地方偏,也不热闹,一片静寥之色。比起他往日在画学的所住之处,可谓是天差地别。想必在文书库里的日子也甚是不好过,常言从天堂落到地狱不过就是这般了。
一个溜神,小孩儿不知从哪蹿了前来,路炳章回过神急忙地牵驴避让,堪堪擦过。却在动作间不经意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一阵麻痛感教人直咧牙。
路炳章瞅了眼左臂裂了口子的衣裳,只怕直接这样回府不妥,沿街找了家裁缝铺,换了件衣裳,又处理干净了旧衣,方才放心。
话至路府内,阿福见主子一天一夜未归,心里七上八下急得是不行,倒不担心路炳章能出何意外,只是眼下将军难得回府,大娘子万一找个源头来寻路炳章,怕是不好交待去向。
暮色沉尽,夜色尽显。阿福又去侧门转了一转瞧瞧动静,怕引起门房怀疑也不好多待,只好回了屋内,接着焦急地走来走去。走得累了,欲去倒盏茶,却突然发现桌前椅上多了个人。
“啊!”
“鬼喊鬼叫个什么。”安然坐于椅上的不是他人,正是路炳章。
阿福定了定魂,揉了揉心口,道:“您什么时候回的?怎地一点声响都无,吓坏小的了。”
“不一点声响都无,难不成还从侧门大摇大摆走进来,惹得全府都知晓?”
阿福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的正恐不好交待呢。”
饮了口茶,问道:“府里这两日没人察觉我不在府吧?”
阿福回道:“未曾有人察觉。”
路炳章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松了心神,才缓缓说道:“密林阁那边务必尽快通知他们北郊的那笔子财钱截不得,让弟兄们近期小心着些,把手上的单子也都放一放。没我的指示不得妄动。”
阿福惊道:“怎么?阁主此次前去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此前我便觉得这消息放出的蹊跷,又在那般荒僻之地。只是数额实在诱人,难以甘心。果不其然是个圈套。”
想想那围捕的架势,若真带了一帮弟兄前去,自己功夫尚且能够脱身,其余人却是不好说。
最令人心惊的还是蔺远近昨夜听完他所述后,说出的那番话:
“你有没有想过,那阵势本就是为你们一群人所设?”
一语点醒梦中人。没错,这个财礼的消息是密林阁的小五偶然救了一个皮货商人,无意闲聊才得以知晓。
小五自小由他一手栽培训练,向来缜密谨慎,加之又是阁里的老人,不是危险度极高的任务,一般也用不着出手。事实上在江湖上抛头露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可对方偏偏把这个消息放给了他,甚至仿佛笃定他还会带一帮人前来。
若是对付普通盗贼团伙倒也罢了,可那阵仗大到分明是为江湖高手所设,连毒暗器都准备上了,甚至其间还有个深不可测的暗器高手,能让自己都吃了亏。
也就是说……背后策划的人很有可能不仅知晓小五是密林阁的人,甚至猜测到了密林阁近年来的所行之事!
这个推测让陆炳章不禁背后发凉。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眼前?”秦书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之人,伸手就要重新合上门。虽说是面无表情,但却是比不发作更恐怖的冷漠。
蔺远近眼疾手快地将一只脚迈了进来,卡在门槛上,阻止了秦书关门的行动。
“欸,等等,听我把话说完。我是真有正事,让我进屋呗,几分钟就好。”
秦书神色语气毫无波澜,似若丝毫不关心他嘴中的正事是何事,“既几分钟就好,进屋大可不必。你就在这儿说罢。”
“正事岂可在这儿随意说之?万一教什么人听见,那你我罪过大了。”
秦书不语观他神情,仿佛还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可信程度。蔺远近却趁着这等子空档,挤身进了门来,琐窗,倒茶,坐定,一气呵成。
见他已然进来,秦书深吸一口气,平复住了情绪,才转身将门关上。
蔺远近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路炳章是谁?”
秦书毫不犹豫地摇头。
蔺远近收起平日里的玩笑色,极其认真道:“那我接下来的话你务必记好。”
蔺远近大致交代了昨夜所遇路炳章之事,又与秦书大致介绍了一下此人身份背景,告之她关于密林阁背后所行之事。
原来这密林阁,明面上以雇佣生意为主,做的是保人护人与杀人的买卖,暗地里所行却是偷盗劫财之事。
秦书听到此处,不解道:“偷盗劫财已是犯法,何况还做杀人生意!不论明面暗地,所行之事都是与法不容,难道江湖和官府毫不加以管治约束的么?”
蔺远近笑着摆摆手:“莫急,待我说完。且不论这偷盗劫财之事,世上无几人知是密林阁的手笔。即使有人有所怀疑,抓不到任何证据也只能停留在怀疑,无凭无据的还犯不着去得罪密林阁。”
“失财之人也不报官?”
蔺远近幸灾乐祸道:“报官?那财本就全是不义之财,你让他们如何上报?只好认栽倒霉,打碎的牙全往肚子里咽。”
说到这里狐狸眼微眯,啧啧叹惋道:“你说这招我怎么就没想到。论这潜人府邸的功夫,我们羽扇楼不比他们差吧……你这什么眼神?怎地这样看着我?”
秦书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恰好领教过蔺楼主翻墙潜窗的绝技。以蔺楼主的身手,想来定是能抢上他们一二单生意。”
“哎,过奖过奖。”狐狸面相毕现。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蔺远近接着又将那些子“明面上”的生意细细道来。
原来密林阁主接保人护人的单子,倒也不轻易接杀人的生意。哪怕接了,必是经过详查,确定此人乃大奸大恶之徒,其罪当诛才会下手。
这等为非作歹的人死了,无不拍手称好,也算得上符合拔刀相助的江湖道义,自是无人指责。甚至因为见义勇为的道义之举,使密林阁的声望水涨船高。
至于官府那边,依旧是前面那个原因——下手太过干净,无凭无据,次次最后也只能草草结案。
“照你所述来看,这路炳章怎么也是个英雄好汉,你让我防他又话从何起?”
蔺远近回答道:“倒也不是让你防他,只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莫和他多打交道。”
“此话怎讲?”秦书疑惑不解。
蔺远近伸手给自己倒了盏茶,拿在手上晃了晃,却又不喝只是低头端详。
茶波映眸,影影绰绰。他像自言自语般:“人心难测,万事皆有变数,纵使我的情报网再精再细,也会有错漏,指不定这个错漏就是人心变化的关键之处。”
秦书虽是未能明白蔺远近话语中的深意,却从此夜言谈中抓住了别的信息重点——路炳章和王希孟私交甚好。她神色不显,心里暗自却有了另一筹谋般计较。
第6章
正是暮春好时节,长条插柳鬓,金风细细。画船漾春水,三三两两,游湖赏春男女。晚暮贯来雨水连绵,难得赏晴好光景,人人尽显愉色。隔风传来江南小调,软了耳,直酥心。
游湖赏春,已然成俗。天气又佳,四处皆是欢声笑语。不过,也有画船游于春水上,内里两人相对而坐却不发一言的沉闷景象。
蔺远近单手撑着额头,眼噙笑意审视着对面的女子。此女云鬓花颜,尾挑神收丹凤眼,清冷绰态。古今都爱将绝世而独立的女子比作寒冬梅,清绝幽香,傲然欺雪。
蔺远近却觉梅花过于红艳凝香,而他面前这位则更似梨花,雅素不添彩色,一蹙一颦浑是清冷,一嗔一怒少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