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此刻,分明恼怒却也只是轻惹眉心。
“蔺楼主特邀我来,可别告诉我就是为了赏春喝茶,神游发呆。”心里还是惦记着不久前在聚雪堂遭他蒙骗的事。
“这不是几日未见,怕秦堂主一觉醒来又忘了在下,等着您先发话呐。”
蔺远近伸手从一旁拿出一个食盒,打开了盖儿,推到秦书面前,说道:“尝尝,清欢坊新出的荔仁酥。”
秦书侧头,自顾自地看着船窗外,恍若未闻。
蔺远近悻悻地捻起一块,自个儿慢慢咀嚼品尝起来。甜而不腻,清脆酥口。半晌吃毕,拿布子擦净了手,才又从一旁拿出另一个盒子,推到秦书面前。
“既对吃食不感兴趣,我想,这个你总归有兴趣的。”
秦书本不欲理他,只稍稍斜睨了眼,却立马被那盒中之物吸走了目光,破了功。‘
’
是一沓厚厚的文卷资料。莫非是关于王希孟的?
秦书连忙将其从盒中拿起,细细去看。
古代楷书?秦书顿时心灰意冷。是了,自己现在算得上是半个文盲,看起字来都靠连蒙带猜,更别说这一大沓资料了。
正欲放下,心念一闪,她这些日子如此着急拿到资料,现下不看未免说不过去。只好装作在认真读看的样子,不露端倪。心里却颇为犯愁,若是不早日习文练字,只怕之后需要派上用场之时全无办法。一边愁绪绕心,一边伸手向了一旁的点心。
船外的江南小曲一刻不停歇,依旧盈盈软软地唱着。见她伸手捻了一块荔仁酥小口吃着,蔺远近心底有些好笑,只当她是对前几日的事消了气。遂又撑着额头,气若游闲地望着她翻看着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唱小曲儿的声音都停了。秦书正感百无聊赖之际,忽听窗外传来嘈嘈杂杂的人喊声。蔺远近皱眉起身出了船舱查看,秦书本是不爱凑热闹之人,但思及有了个由头可以不再伪装看“天书”,便捡好纸张放入盒内,也跟着出去瞧上一瞧。
一紫衣女子颤颤巍巍站在桥栏上,面如死灰双眼无神地死死盯着湖水,桥栏过窄站立不稳,她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桥上一妇人急声哭喊道:“苏苏你莫想不开啊,你走了你让娘一个人怎么办。苏苏!苏苏!”
周围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不敢近前,恐逼急了女子,皆是出言相劝她三思。
紫衣女子充耳未闻,双眼一闭,向前纵身一跃,“噗通”落入水中。
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听得一声“噗通”,定眼一看,一墨衣男子正奋力向女子落水处游去。不一会儿他就从水中捞起了紫衣女子,而墨衣男子此前乘坐的小船,此刻也划到了桥下接应二人。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轻生落水,英雄救美。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蔺远近伸了个懒腰,正转头欲回船舱,却冷不丁地听到秦书对那掌船的老汉吩咐,让他划向墨衣男子所在的小船。
蔺远近一怔,再次向那热闹处定眸望去,那在水中正托起落水女子的墨衣英雄不是路炳章又是谁?再往船上一望,果然,伸手接扶之人正是王希孟。
“人已经救起来了,还过去做甚?”他明显不赞同秦书此举。
秦书淡然道:“那女子昏厥过去了,需要大夫。”
心中联想起此前她让帮忙调查王希孟之事,蔺远近皱眉看向秦书:“你何时也变得好管闲事了?”
为了应对这位梦境设定中的“青梅竹马”,以及他对她可能产生的怀疑,秦书的“万应”之言无非是:“大概是从醒后失忆起罢。”
蔺远近闻言一噎,半晌才道:“旁的你倒是都忘了,医术可是想起来了?”
“没想起来。你有医术便行。”言下之意是即使她诊治不了,蔺远近也能诊治。
蔺远近冷冷一哼,薄唇轻抿:“我可不救。”
救与不救,秦书倒是觉得不打紧。反正那女子被捞及时,想来也并无大碍。而她也只是想找个由头接近王希孟,只需装腔作势诊诊脉,让他们尽快送往医馆便是。
说话间,两船距离已近,老汉将船停在旁侧。王希孟和船夫已携了那昏迷女子进船舱,路炳章刚上船不久,全身湿透无衣可换,正在船舱外徒劳拧水。
抬眼见着了不远处的蔺远近,面上一愣,心道他怎么过来了。又见他身旁立着个白妆素袖碧纱裙的女子,心下有了二分猜测,便开口道:“请问是否是聚雪堂三堂主?”
见他猜出自己身份,秦书也不感奇怪,问道:“不知可否略尽绵薄之力?”
路炳章先是一奇,后又爽朗一笑,回道:“当然。正愁从这里到医馆还要些时辰。”
秦书颔首,正欲去到他们船上,却发现两船船头尚且隔了段很宽的距离。船夫一般为了避免两船磕碰擦撞,不会离得太近。加之船浮水上,摇摇晃晃,一个不慎怕是不仅到不了对面,还会反成落汤鸡。
秦书攥了攥衣裙,心下一横,咬咬牙预备奋力一跃。
蔺远近本对秦书的做法心存不满,站在一旁不开口亦不插话,全然事不关己的样子。现下见秦书这副皱眉盯着湖水的迟疑模样,认命的叹了口气,脚下轻点,便落到了对面船上,向秦书伸出了手。
面前凭空多出了只骨节分明的手,秦书抬头,望见蔺远近面上那抹浅淡又无奈的笑意,心头忽地一颤。仿若被那双阳光下微眯着的狐狸眼蛊惑,未加思索地将手放了上去。
蔺远近微一用力,便将秦书拉了过来。一阵风来船身突地一晃,秦书还未站定,身子不自觉向后倾去,蔺远近赶忙扶住了她的腰身,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拉。
二人间的气息猛地靠近,男儿的阳刚气教她嗅了个满腔。不过一霎,秦书立即回过神来,抽出了手向旁退了一步,与蔺远近拉开了距离。眼神不自觉地侧开,垂眸向船舱走去。红霞未染粉面,雪姿更娇容。
两人虽是青梅竹马,但着实难得一见秦书清冷神色外的女儿家娇态,蔺远近不经捧腹一乐,先前的不满也忘了大半。
第7章
王希孟正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闻见身后脚步声,回头一望,眉梢浮上喜色,激动道:“秦堂主,您怎么来了?”又赶忙起身给秦书让座,“您快给她瞧瞧。”
蔺远近此时走了进来,见秦书正欲坐下,咳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之色,抿唇而笑道:“这等子小病小灾就不劳秦堂主出手了,由我代劳罢。”
秦书略感意外。先前瞧他模样还以为他必不会援手,但不用装模作样再好不过,她果断退在了一旁。
蔺远近走上前来,撩袍坐下。粗略判断了一番,女子已被及时按压胸腔排了水,此时应是短暂昏厥。
才诊治不多时,在桥上哭喊着的妇人寻了上来,这妇人自称是紫衣女子的老母,早年丧夫守寡多年,育有二女,一家三口住在城柳家村,虽清贫但也平静幸福。不料惹上了当地霸王,这霸王设计害她家欠了巨债,先是拐卖了大女进青楼,现又打起小女的主意,想强行纳她为妾。母女二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发生了今天的跳湖场景。
蔺远近听完她言,不置一词,只道女子无事,片刻方能苏醒,回家静养便是。那妇人依旧哭哭啼啼,惨言道回去恐是依旧没有活路可走。
路炳章略略沉吟,心下顿生主意,眸光闪了闪,看向秦书,秦书正好也侧脸望向他。两人目光交汇,静静对望须臾,秦书心中便已了悟他的想法。
蔺远近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顿感不妙,语气不善道:“可别告诉我,路公子准备让聚雪堂管了这档子闲事。”
路炳章身上自有股江湖儿女的侠气,说话一向坦荡爽快,从不藏藏掖掖。但此刻也自知这个谋划对聚雪堂不公,甚至会令其惹祸上身。被蔺远近如此一怼,目光竟也闪躲起来,讪然不得语。
倒是秦书无视蔺远近的递来的警告眼神,不等路炳章开口,便抢先说道:“都是姑娘家的,想来聚雪堂照料起来也更为方便。不如先由我暂管两日,等路公子有了更妥善的处理,再议不迟。”
路炳章先是一愣,马上喜形于色,抱拳感激道:“多谢秦堂主。”
妇人在一旁听了更是语无伦次地谢了又谢,凌乱的白发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地摆动。
秦书的目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投向了独站一旁、尚且插不上话的王希孟。松一口气的神色缓缓降落于少年的眉目间,表情亦是尽显感激。
二人目光相接,王希孟憨憨一笑,讷讷道:“此次又麻烦秦堂主了。”秦书摇摇头,不甚在意的模样。
商议妥当后,船终靠岸,各自别过。
天色抛了黄纱换新纱,夜色悄至。秦书终于安置完了母女二人,一回房就听到蔺远近开始发难。
蔺远近笑讽道:“好好出去游个船,却摊上这么个麻烦,倒给他人做了嫁衣。有些人,既知力不足就莫逞做英雄,逞做了英雄却教别人善后是个什么道理。”
秦书知他在讽陆炳章,她忙累了半天,身子疲惫,伸了个懒腰坐下,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才淡然道:“路炳章为何如此这般安排,你心里自是清楚分明。既然心里明白,何必多说这些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