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远近冷哼,他当然清楚路炳章这么做的缘由。
无非是怀疑最近发生的事是有人盯上了他们密林阁。密林阁的众人行事,向来不吝于仗义援手,见人落难必顺手搭救。也因此这对母女的出现甚是可疑,跳水的时间、地点恰好吻合路炳章的小船经过的时间,早一点或晚一些都可能错过。
路炳章想必也是见那妇人前来哭诉后心底才起了疑心。毕竟不管怎么看,这件事蓄意比偶然的可能性都大一些。
路炳章家规森严,自是不能将人带回府,也不可能暴露自家身份带去密林阁。虽在府外给她们安排个住处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路炳章必是想从她们身上挖到些线索,找到暗藏在幕后的人,以好扭转如今敌在暗的被迫局势。
这样一来,这对母女不仅得放在可控制的势力范围内,却还得让背后的人放松警惕。向来悬壶济世、与世无争的聚雪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既然也猜到了个中缘由,为何还硬要蹚这趟浑水?前几日同你说的那些话,左右是对驴弹琴了?”
面对他语含怒气的连续反问,秦书停下喝茶的动作,平静的望向他,“我为什么蹚这趟浑水,路炳章尚且不知,洞察人心的蔺楼主也会不知?”
蔺远近一时语塞。
他瞧着那双静而无波璨眸凤眼,忽而笑道:“我确实不知,不知这王希孟究竟到底为何需得你这般费力筹谋接近?”
如何解释?脑内转了一圈,依旧找不到好的说辞。
秦书搁下茶盏,指搭杯身,语调平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不是事事都须对朋友毫无保留,凡事都得解释。”
蔺远近面上常年不变的笑意难得一滞。
虽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神态,笑面依旧。但她到底没错过他须臾间的神色变化,秦书心头一颤,迅速别过了脸,低下头来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烛光映着她的脸晦暗不明。
没由来地不知所措,却也不知说何。
默了一会儿,蔺远近微哂道:“行,明白了。”话毕也不道告辞,起身提步就走。
她低头不语,听着他向门外走去的脚步声,却听足声见熄,推门声未闻。稍稍诧异抬头,见那抹背影立在门槛处,耳畔传来他略带僵硬的声音:“多加小心。若有何事……记得同我说。”
他沉声嘱咐完毕,不待秦书作何反应,推门径直而去。
秦书听毕那嘱咐,望着那背影,霎时如针砭骨,心绪多舛。
她能感受得到,今日蔺远近的那些讽刺也好,恶语也罢,一切不过源于关切二字。那些担忧是真,思虑是真,气急也是真。可自己分明回以不知好歹的冷漠,企图就此让他恼怒撂手不管不问她的事,可他却还是会强忍着不悦,临走之时也不忘嘱咐……握着杯盏的手指关节处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经此一番,秦书着实信了这份青梅竹马的关怀友意。
可她为了尽早返回现世,却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与王希孟建立联系。日后万一蔺远近再次追问,她真的能还像这次一般冷漠应对吗?她不由苦笑。
世间情义,还真是……带着暖的负担啊。她饮尽杯中茶。
可扎扎实实地体会到心中熨帖比烦恼似乎更胜一筹。
话及另一头,路炳章受了秦书恩惠,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回府便立即吩咐了密林阁的一干弟兄,要牢牢盯紧秦书宅子的动静,看是否有人暗中去与那母女联系。
安排妥当后才突然忆起之前的诧异。自己与秦书不过是因着路如芒的关系而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交情,对方也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但就今日相见的情况来看,她多半已经从蔺远近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如此,如何会答应的如此爽快?身为聚雪堂三堂主的秦书,听闻向来都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她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念及此处路炳章忽而自嘲一笑,自从上次受了埋伏之后,便像个惊弓之鸟一般处处生疑警惕。或许人家就是单纯的发自善心呢?
不管怎么说,聚雪堂如今算是搅和进来了,于情于理都不该拖他们下水,还得想个计谋让他们全身而退才是。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须得去一趟婵娟坊找个帮手。趁着四下安静,循入了夜色之中。
第8章
晓风残月,虽已夜至,开封城内依旧灯火如昼,行人如织。蔺远近从秦书那里出来后,一时气结难抒,想着索性沿街吹吹风,踏着夜色缓步回到住处。
他着实郁闷。
刚刚分明被那人的话语和态度气到想撂桌子扬长而去。不管就不管,谁爱管谁管,反正也碍不着他的事。本转身的姿势够潇洒,迈开步子足够硬气,怎么最后……就没忍住要多说那一句话呢?
自己好歹堂堂楼主,京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番好心蹭一鼻子灰就算了,末了居然到头来还嘱咐人家再来给自己蹭灰?
他郁闷到想挠头。
又游荡了一会儿,转念又安慰自己道,秦书那番话虽是毫无温度可言,可这本就是她说话行事的风格。一惯独来独往,凡事自己拿主意,不喜他人多管,也不祈求他人援手。自己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好歹相处了上十年,跟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好计较认真的……
蔺远近走走想想,心神恍惚间却不知怎么,不知不觉地行到了婵娟坊门前。
门口正在揽客的姑娘们,眼尖的立马就瞧见了那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玄衣男子。
姑娘扯扯其他姐妹们的衣袖,朝蔺远近所站的方向指了一指,立马一群莺莺燕燕提着衣裙朝他围了过来。
蔺远近心道,哎,这是天意让他进去。苍天可鉴真不是他自愿来的。
“蔺公子好久都未来听奴家弹琴了呢。”
“蔺公子今天可是来听梦儿唱曲儿的?”
“瞎说,蔺公子一定是来找玉儿下棋的。”
蔺远近笑着巧妙地搪塞了一二,才问道:“你们坊主今日可在坊内?”
姑娘们交换了下眼神,猜测他此次前来想必是有正事要谈,也不上前缠闹了,传话的传话,带路的带路。
名为梦儿的姑娘将蔺远近带至坊主的厢房里,摆上茶具在一旁斟茶侍奉。
“不知蔺公子找坊主是为何事?坊主近日来心情不大好,若是烦难之事,可不一定能应答您。”
蔺远近双手接过梦儿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不急不慢道:“怎么?她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梦儿撇撇嘴,“您又来了,每次都变着法儿套话,害得我们总是好一顿挨坊主的骂。”
蔺远近笑道:“这话说的可就没边儿了,我同你们感情好,你们有心里话都主动来同我讲,怎地事后反过来赖我?”
梦儿闻言娇嗔地剜了他一眼:“是是是,都是咱口风不紧,与你蔺公子可无关。”
蔺远近正待接着说话,一道婀娜妩媚的身影推了门挑了帘,媚声如丝道:“哟,今儿吹的什么风,怎把蔺楼主给吹来了?怎地?又想空手套白狼,跑来套坊里姑娘们的话了?”
蔺远近笑眯眯地起身迎道:“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来关心关心你?这么久没见了,怎么一见我就说话带着刺。”
单起舞俯身坐下,玉指卷着头发丝儿玩,笑骂道:“得,有事说事,我可不是懵懂少女,不吃你油腔滑调的这套。”
蔺远近望了梦儿一眼,梦儿会了意,立马知趣告退,顺带替他们关好了门。
蔺远近收起平日里笑眯眯的惯常神情,斟酌了半晌,索性直接挑明问道:“刚听梦儿说你近来心情不大好,不会是因为江湖上传出的那则喜讯吧?”
那喜讯便是林屹和殷橘儿的婚事。
转着头发丝儿的玉指,顿了一顿才又恢复了刚刚的动作,单起舞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快到无法捕捉,瞬即垂眸掩下眼中情绪,才复开口道:“你……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不等蔺远近开口,单起舞又恢复媚笑抢言道:“算了,是真是假又与我何关呢?”
蔺远近叹了口气,心道这单起舞独有一身无懈可击的伪装术,却在此刻伪装不了自己的情感。怀有无不可破的媚术,攻得下无数男人的芳心,却会为一个男人暗自神伤。
“喂,你脸上摆出这种可怜同情的神情是怎么回事?我可警告你,再摆出这副表情,就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蔺远近嘻嘻一笑,即刻转言道:“几日不见,单坊主的媚术功力与增不减啊。这一出先是神伤,后是强撑无事的戏码手段,连我这种见惯大风大浪之人,都险些暗生保护欲和怜悯心。”
单起舞被他的言语逗乐,娇娇一笑才正色道:“不过心情不好倒是真。近日来我两枚得力下属不知所踪,现在我都还没查到她们的行踪去向,竟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蔺远近奇道:“怎会出这事?那两人我可认得?”
单起舞点头道:“你应该见过罢,小菊和小桃。”
蔺远近略略沉吟道:“这可就更奇怪了。如果说叛逃,断断也不应该是她们二人。我记得你不仅对她们有救命之恩,她们也视你如亲姐姐般。可若不是叛逃,怎么会找不出她们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