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炳章讽刺道:“还道城内就数羽扇楼无事不知,洞察人心。有如芒和秦堂主的这层关系在,蔺楼主还怕我会对聚雪堂不利?”
蔺远近这才记起那路如芒正是路炳章同父异母的妹子,心下一转,笑道:“算小的唐突了,还望阁主勿怪。不知阁下深夜光临,是为哪番?”
“蔺楼主猜猜?”
“这就说笑了。天下之事,为名为利,岂是小小的羽扇楼能都预测地到的?”
路炳章张口吸了几口气,勉强把胸腔里混乱的浊血气平复下去,右手撑着树,也不再与他兜圈子了,低声道:“不知现在是否方便叨扰秦堂主?”
月牙儿钻云出,借着微弱的月光,蔺远近这才注意到路炳章的脸色似乎过于苍白,说话气力也略感悬浮。
“她已歇下,”蔺远近心道哪怕没歇下想必也帮不上任何忙,“路阁主如若信得过在下,不妨让我诊治一二。”
蔺远近医术虽比不上聚雪堂的秦书,但在江湖上也略有名声。二人虽无交情,但也互不干涉,好歹还算得上常有利益往来。加上路炳章正忧心万一秦书将自己受伤之事告诉了路如芒,只怕那丫头蛮缠,到时不好解释。
便立即回道:“有劳。”
两人便不再多言,一齐速速出了聚雪堂。又就近找了一溪水处,坐定诊脉。
蔺远近手搭路炳章脉处,凝诊半刻,惊道:“你中毒了?”又见其左臂似有暗黑血液凝固在衣上。
路炳章在江湖上化名莫声,一手创办密林阁,虽世间并无多少人知其阁主真实身份乃路府二公子,连蔺远近都只是机缘巧合才得以知晓此等绝密之事。但密林阁素来是以暗器闻名,想来莫声阁主的暗器功夫也甚是了得。
见路炳章默认,蔺远近咂舌道:“能让靠暗器吃饭的阁主遭了毒,啧啧,此人真是不简单。”
路炳章本就觉不光彩,现在听到此言更是怒不可遏道:“搞背后偷袭和下毒这等子小人行径,老子才不屑与之比较。”
蔺远近又诊了半刻,说道:“莫阁主还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再拖上个一时半载,只怕大罗神仙都无奈之何。”此毒明显中了已久,但尚未流遍全身。
蔺远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惹上的草屑,笑道:“毒倒是不难解。”却没了下文。
路炳章心下了然,冷哼道:“蔺楼主不愧是生意人。说罢,你的条件。”
“过奖过奖。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知你真实身份的人,相识一场,怎么也不会为难路阁主。只需如实回答蔺某人三个问题就成。”蔺远近笑眯眯地手指比了个“三”。
“做消息买卖的,好奇心都如此重?”
见路炳章并未反对,蔺远近直接问道:“第一,近来频发的劫礼之事是否是你们密林阁的手笔?第二,此伤为何人所伤?第三,为何拖到此时才去找秦书医治?”
见路炳章略微皱眉,似有犹疑,蔺远近又道:“不急,待会儿一边疗伤一边回答,我先回聚雪堂取些药草来,你在这里等我。”
未等路炳章反应,说完便施展轻功,一溜烟儿走了。空留路炳章在原地,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一觉无梦,日上三竿。秦书醒来顿觉神清气爽。隐约传来敲门声,秦书应了声,就见那丫鬟手上托着装了热水的木盆进来。
“堂主,小的伺候您梳洗罢。”
秦书拒绝道:“不必。你放那里就好,我自己来。”
丫鬟应道,但手上还是未停,将木盆放置在精雕细琢的木质面盆架上,一边把擦脸用的巾子浸了,一边道:“堂主,刚刚听下边的人说,那王公子昨儿个夜里,就向他们讨来了笔墨纸砚,通宵达旦的赶完了画。”
虽与他不过相识半日,但通过昨日接触,对此人的脾性也有了一二了解,因此秦书听了此消息也未感有多意外。
丫鬟又道:“还有,他一大早就告辞了。本来他是想亲自来向堂主辞别的,但小的看您昨日精气神儿不好,现下又难得睡得酣甜,便自作主张将他打发了。”
秦书颔首。边穿戴衣裳,边说道:“莫忘了把那画儿送与我瞧瞧。”
丫鬟笑道:“好嘞,小的这就去取。”风风火火地便走了。
秦书穿戴整齐了衣裳,望了眼搁在面盆架上的“牙刷”。
如果说来此两日最不习惯的还要数住与行。才过了一日,就已经感受到了诸多的不便。但昨晚洗漱丫鬟拿来的牙刷子,还是让她眼前一亮略感惊喜。
实是未想到,原来宋代便有了牙刷这东西。但说是牙刷,不过是竹木做柄,一头植上了马尾。昨夜用了回它,差点没戳疼了牙龈,想来这东西日夜需用的话,还是得自行改造一番。
果然小说电视剧里那些女主穿越后立马适应了生活都是骗人的。
秦书取了那牙刷,蘸上些青盐和药材制成的牙粉,认命往嘴里送去。现下也只得凑合,这往后需适应的地方想必只会更多。心里不断琢磨着回家的法子,只想尽早摆脱这鬼地方。
洗漱完毕,丫鬟也正好取来了画卷。
秦书将其放置于书桌上,慢慢铺展开来,原来是一幅水墨山水图。秦书虽不善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却对艺术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度和鉴赏力。略略扫过,此画中规中矩,说不上来少了点什么,但只觉平淡无奇。或者学画不久,功力尚浅,实难想象他就是画出千古名画《千里江山图》卷的人。
秦书观赏片刻就收卷起画,让丫鬟收捡妥当。丫鬟只当秦书未看上此画,才绝口不提昨日讨画要挂置在西院屋里的事。
用过午膳,心里到底记挂着让蔺远近调查王希孟的事,便不打算在聚雪堂多消磨时光,让丫鬟去唤车夫备车,预备直接去羽扇楼。
谁料才出了西院门,一下人就匆匆来报,说是蔺楼主来了。话音才落,就见得那人朝自己迎面走了过来。
秦书诧异道:“这么快已经查到了?”这开封城离着聚雪堂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
蔺远近用手示意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色:“瞧见这是什么没?赶紧先安排个屋子给我休息一下。”
秦书念着他连夜办完了所托之事,尽管心里急不可耐地想尽快知晓王希孟的一切信息,但见他一副已然累极的模样,却也只好将急迫之心暂压,吩咐丫鬟安排他去东院歇息。
蔺远近也不多言,跟着丫鬟去了东院,关起门来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是天色大黯方才转醒。
秦书嘱咐下人,蔺远近一醒便来禀报她,就带着丫鬟又回了西院。在屋里翻出些看不懂的天书,连蒙带猜着消磨时间。
等了又等,深夜将至才好容易见到下人来禀告说蔺楼主醒了,正唤人让送吃食。
待秦书到了东院,推开蔺远近的房门就看到他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秦书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到底忍住了没问。想着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寻了个坐处耐着性子等他吃完。
月过树梢,蔺远近终于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又唤人收拾了残羹。待一切收拾妥当,蔺远近仿佛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
“这么晚了,秦堂主来找我可是有事?”
“……”
“怎么不说话?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啊,”说着站起来舒活了下筋骨,舒展舒展了筋骨,“不过还得再劳烦秦堂主安排个车马,免得我又迷路在山里瞎转悠一夜。”
“……迷路?”秦书冷着脸问道,“也就是说你还没开始查?”
对方一脸讶异无辜:“当然还没查到啊。昨儿个夜里来找你时,驴没系好,出来就找不见了,害得我光凭腿走。兴许是许久没来,没找着回去的路还迷了方向。早上好容易遇着个砍柴的,他……”
未等蔺远近说完,秦书忽地站了起来,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哎?哎,怎么走了?秦书,我……”
“啪”地一声关门声,阻断了蔺远近的所有声音。
蔺远近摸了摸鼻子,心道幸好自己聪明。昨儿一夜又是偷药又是帮着路炳章疗伤逼毒,折腾到日至中天才忙活完。这要是一早告诉她自己还没开始查,莫说床了,怕是连杯水都讨不到。
手指无意识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蔺远近露出玩味的笑,只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已有两个人频繁提及了“王希孟”这个名字……看来是得好好查查此人来历背景。
第5章
路炳章自午后与蔺远近分别后,独自在溪旁树下小酣休养,待自觉能够勉强赶路,才牵了蔺远近留下的青驴上路。
谁想启程时间中间分明隔了四个时辰,骑驴的还是碰上了瘸脚的。
王希孟且走且歇,现下正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揉着脚踝,听到由远及近的驴蹄声。略一抬头,两人视线交汇,望见彼此皆是一愣,异口同声道:
“你脚怎么了?”
“你胳膊怎么了?”
两人闻言俱是心虚地尴尬一笑。
路炳章下了驴,无奈道:“你又偷偷上山了?不是都和你说了很多次,需要颜料画具的话就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