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才落,就见一灰衣男子,急急匆匆赶来。
“堂主见谅,小的怕坏了您出门心情,换了衣裳故耽误了些时辰。您预备去哪儿?”
秦书心道这车夫倒是心思细腻,丫鬟也够玲珑机巧,正欲回答之即,却被那车夫身后的牲畜引了视线,原本的答话之语且忘得干净,只奇道:“牛……牛?”
丫鬟和车夫面面相觑,不知堂主奇从何来。
待秦书上了马车,哦不,牛车,这才回过了神来。绕是秦书这般淡定的性子,也免不了奇了一奇。毕竟影视剧里的才子佳人,谁人不是策马扬鞭,或香车宝马,几时何曾见过这摆着尾巴的牛车架势!
不过这牛车听起来不如马车有排面,却也精致细巧。厢子顶以檐子样制,前后辅以雕栏细琢,底子轴贯两挟朱轮滚动,内里宽敞舒适,倒也称得上是朱轮华毂。
只是没想到古人只道“雕车南陌碾香尘”,读来听去全是意境,但现实中拉厢子的却未必是英姿飒爽的宝马。秦书心里几分好笑。
“去聚雪堂罢。”秦书吩咐道。车夫应了声,便驾车出发了。
不一会儿便隔帘听外人语喧哗,热闹非凡。秦书微微挑开车帘,倒也不甚好奇宋代都城街巷是哪番景象,只是密切注意着往来车辆,想要证实些什么。
令人讶异的还不是牛车,满街竟到处都有驴的身影。有运输拖着货物的驴,有单人骑着的驴,还有载着三两人的驴车,可谓驴来驴往。
看到这驴来驴往的未闻之景,先是奇,后略一思忖,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宋代重文轻武,再加之疆域南移,最宜马匹生长的北方草原和西北牧场又皆不在疆域之内,良马愈少,骑马风气渐寝也就不足为奇了。盛唐难再,辉煌已远,鲜衣怒马过长安的景象,只怕是难以再现。陡然一阵怅然。在她心中,积贫积弱的宋朝远不如繁荣昌盛的唐朝引人向往。
那丫鬟见秦书挑帘望着车外好一会儿,也耐不住好奇,探过头来:“秦堂主,您在看什么呀?”
秦书放下帘子:“没什么,闲来无事,数了数驴和马经过的数量。”
“啊?您为何数这?”
不知如何阐明一个科学工作者,耳听眼见为虚而讲究数据证据的天然习性,秦书也不多加赘述,只简言道:“这一路经过了四十六头驴子,而马只有二十匹。看来大家出行,确实……”
话道一半,秦书突然顿住。二十?二十匹马?这个数字仿若似曾相识,言犹在耳。仿若不久前还出现过在什么对话里!
电光石火间,突然忆起,那日实验室人手不够实在忙不过来,肖教授便让他儿子帮做一些文物的输录工作。秦书对他不务正业的名声略有耳闻,放心不下,过来叮嘱了一二。
“一定要再三核查输入是否正确。尤其是像宽24.8厘米、长528.7厘米这样精确的数字输入时,一定不能出现差错。”
谁知他却没头没脑回而一句:“秦书你可知道,《清明上河图》上有二十匹马?”
秦书不以为然:“待这项研究成功,通过VX技术,体验者想知道什么不都是输入一个验证码的事儿。”
“但是在你们让我输入的这份数据里,并没有记载画里面有几头牛和几匹马。所以体验者很有可能忽略这个,”末了又道:“真的只凭一些数据,就能让体验者满意么?”
秦书只觉他在找茬,也不打算和他多浪费口舌,走开又投入到忙碌的实验中了。
这是蓄谋还是巧合?如若只是个巧合,当真会有这么巧吗?如果不是巧合……这个猜测让秦书可谓是一惊二惑三无奈。
自己对他人的事没兴趣,除了工作也从不和旁人打交道,和肖教授的儿子更是话都没说过几句,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更谈不上从何判断他此行目的何在了。若为阻碍这个项目,既有攻克他们系统的能力,摧毁数据便是,也不至于非得让自己来此走一遭吧?
但不论怎么说,名字、性情都与自己所差无几,甚至还有曾经讨论过的“二十匹马”,现今看来自己并不是穿越,而是被人……梦境输入?
“确实什么?”见秦书话说一半又停住,丫鬟追问道。
秦书思绪回笼,顿了一顿,垂眸道:“确实以驴代步居多。”
一问一答间,牛车已驶出了城,渐渐没入郊外,还有愈行愈偏僻的味道。
秦书心下奇怪道,据蔺楼主所述,聚雪堂世代行医,名声极好,想来在民间颇为吃香才是。不在城内设立医堂,反来这人烟稀少之处也不知是为何故。
又行了数时,牛停车止,秦书摇头拒了丫鬟的搀扶,自行摸索着下了车。
只见山为幕,云轻缭,间歇绿意,青葱生琼树。溪右洄,鸿凌霄,莺啭随风,荡漾夕阳妩。远繁尘,一医堂,立此嗅孤芳。饶是秦书这从不醉心山川曲水之人,也不得不心旷神怡。刹那间全然忘了来此异世的烦忧。
三人立于门前,车夫问道:“秦堂主,不知您今日可还返城?若您预算在此歇下,小人便牵这牲畜安顿。”
秦书点头默许他的打算。正待三人欲进门之时,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蹒跚走来。青灰装扮,背着篓子,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就在视线与他交汇的一刹那,秦书耳畔突然传来古钟长鸣声。
一响长彻,余音袅袅,经久不绝。
第3章
秦书被这如雷贯耳的钟响声,震得似是耳膜欲裂耳鸣欲摧。待挨过三声响,才终是停歇下来。
有道是晨钟暮鼓,晨则先钟后鼓,暮则先鼓后钟,先闻钟声已是奇怪,更奇的是迟迟也未听见鼓声作响。
秦书揉了揉耳朵,“不知是哪家和尚,糊涂颠了次序,倒把这钟声敲得人震耳欲聋。”
马夫和丫鬟与那书生模样的男子闻言皆是一愣。不明就里她怎么突言钟鼓之事,齐口差异道:“钟声?”
“堂主怕是幻听了罢,这地方哪儿来钟声,连寺庙都不曾有呢。”
秦书又奇又惊,心思百转,面上却也未露声色。心道若这一切是梦境输入,脱离梦境只需要一个切入口,就好比游戏通关一样,得触碰到一个契机按钮。这钟声兴许就是能助自己返回现世的提示?目光不由地转向了那书生。
又听那书生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开口问道:“打……打扰一下。请问……您是聚雪堂堂主?”想是刚刚听了丫鬟对秦书的称呼。
秦书略一点头。丫鬟接道:“你可是来看病的?”丫鬟注意到了他左脚微曲,似是全靠右脚支撑着身体站立,料想此人脚上有伤。
书生面色一窘,“我上山寻找花草,却不慎脚滑摔伤。眼见天色渐晚,恐是下山无望……”脸皮又红了一红,“不知可否借宿一晚?我天亮便走。”
秦书正欲打探一下对方来历,寻找返回现世之机,焉有不应之理,便道:“无妨。”又转向对丫鬟说,“收拾间干净屋子给他便是。”
丫鬟应道。一行人便齐齐进了堂。
聚雪堂堂外之景便教人心神舒畅,内里布局也甚有章法。东边儿药房西边儿看诊,前堂接待患者,后堂设立病房。旁边还有两个独立的小院子,供郎中们歇脚居住。
书生虽瘸了脚,却自始未提敷药疗伤之事,待丫鬟把他领至东院一屋,他道完谢便独自关了门回了房。
秦书有意制造独处机会,以便谈话打探。眼下治疗脚伤正是个极好的契机,却奈何空有堂主名,无医术傍身,于药理更是不通。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前堂唤了一郎中随自己前来。
驻足敲门,半晌门开。书生见是他们,忐忑地问道:“堂主可是还有何吩咐?”
秦书言简意赅道:“你的伤需要诊治。”
那书生听了,想也不想立即拒绝道:“不不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不必兴师动众。明日,明日自然就好了。”
丫鬟转了转眼珠,心下便已了然,婉转道:“今日公子落难求助于此,我们堂主既管了这事,焉有只管一半之理?传出去岂不平白惹人耻笑。”
见他欲言又止,仍有拒绝之态。秦书向来不会拐弯抹角的一套,直言道:“若是为钱财顾虑,大可不必。”
丫鬟急忙圆道:“对对,聚雪堂此番为名不为财。若你瘸着腿走出聚雪堂,那才是坏了招牌。”
书生听了此话憋红了一张脸,不过话已至此,也不好意思再推脱拒绝了,只得侧了侧身,让一行人等进了屋。
倒是随行来的那郎中,自堂主唤他诊治始,便战战兢兢,揣测不安。
那郎中心下自忖,堂主一行人暮后进门之时,正好被自个儿迎面遇上,不是没注意到那男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多年的从医经验,只肖一眼便能判断出,这男子只是普通扭伤了脚。
众所周知聚雪堂来的都是些普通医馆诊治不好的疑难杂症,诊金自然也不菲。这人不愿诊治,花这些个冤枉钱也合情合理。可本只是丢他些膏药抹抹就能好的小事,堂主却特意让自己替其诊治,莫非……莫非堂主看出他患有其他的病症?难不成这是有意要测试自己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