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落座,笑说,“臣妾就是因为知道,这才过来的。”
太后梳理毛发的手顿住了,眸子染上一层疑惑,“皇后的意思是要长住?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了?”
第61章
话音刚落,怀中狸猫蹿了出来,一跃落地,将几个宫女都吓了一跳,那猫绕了几道,最后竟扑到蒋含娇裙子上去。
蒋含娇登时往后退了两步,低呼一声好在那狸猫并没有凶相,不过是看她腰间挂了只香角流苏,行走间摇晃成影,要扑着扒弄罢了。
她松了一口气,将流苏解下来给狸猫,太后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忙将猫抱了回来。
“这小畜生,皮实得紧!”太后又将猫抱进怀里,抬眼道:“玉奴一向喜爱这些挂坠,惊着你们了,回头哀家叫人再送些好的给你。”
蒋含娇忙俯身说不敢,太后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又对皇后说,“你身边竟有这样标致的女官,又怎么忍心带她来五台山,是哪家的啊?”
能这么年轻当上女官的,那必然不是从宫女一步步提升上来,京城中常有贵女和皇家关系密切,会进宫学礼仪,便赐个女官的名衔,一来进出皇宫也方便,二来也能常伴后宫娘娘们身边,也不必一直在身边服侍,待到适龄时出阁,有这一层皇家关系在里头,夫家也不敢轻易欺辱了去。
这和皇子们从小的伴读有些类似,只不过并不是相同年龄罢了,譬如慧贵妃的侄女杜归燕,在皇宫中行走,人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声杜尚仪。
太后见她身着女官服,又如此年轻美貌,自然而然的也以为是哪个世家公侯的女儿,但皇后五台山之行,明面上是为国祈福,实则这一住就不知道多久,寻常贵女也不会跟着她过来,应该留在京城,以免误了说亲才是。
皇后笑了笑,一带而过,“臣妾这女官不是京城的。”
不是京城的,却能在皇后身边服侍,又跟着来了五台山,恐怕其中必然是有一番隐情的,太后点了点头,没往下问。
几个宫女端了时令瓜果茶点进来,帘影浮动,又进来了一个少年郎。
说少年郎不太妥帖,因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但脸上仍是稚气未脱,眉目清俊,尤其一双眼极亮,干净清澈到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眸,他一见到皇后,笑容烂漫过去行礼,开口却是,“皇娘娘来了,柒儿好想你呀!”
口吻宛如七岁幼童。
蒋含娇没抬头,但也知道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熙王,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熙王跟着太后在五台山一住就是十年之久,期间一次京城也没回过,原来熙王不仅仅是体弱多病,且心智上也有问题。
皇后明显是早就知道的模样,她笑意不减,拉着熙王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拍了拍人肩,“长高了,也壮了许多,一别十年,本宫如今都有些不敢认柒儿了。”
虽然二人并不是亲母子,也没有抚养之恩,但熙王对自己名义上这位嫡母表现出了十成十的亲热,“柒儿好久没见到皇娘娘了!”
他从一侧宫女手中将一碟切好的甜瓜搁在皇后面前,笑涡浅陷,“这瓜是柒儿亲手种的,也是柒儿亲手去皮切好的,皇娘娘快尝尝甜不甜。”
皇后用手拈过一块,放在嘴里尝了,点头说:“甚是甘甜。”
熙王看她吃了瓜更高兴了,“柒儿还捉了鱼,叫她们炖鱼汤,皇娘娘待会可一定要多吃一些呀!”
他一高兴,太后也跟着笑眯了眼,熙王一转头,看到皇后身边正立着一个女官,样貌甚美,他也拿了瓜给她递过去,“漂亮姐姐也吃一些吧。”
蒋含娇手僵了僵,不知该不该接,向皇后投去询问的目光,见皇后并无异议,这才在熙王手中接过了瓜,“多谢殿下。”
太后笑着说,“柒儿,这位姑娘恐怕还要比你小上几岁,可不能叫姐姐。”
熙王眉目濯濯,尤其眼眸清亮,“那应该是叫漂亮妹妹吗?”
太后和皇后被他逗笑了,蒋含娇亦是面色微红,垂下头去。
直到宫女来说晚膳已经备好了,一众人这才起来,动身往花厅去用膳,临走前熙王还不忘回头看蒋含娇,问:“漂亮妹妹要不要一同去用膳?”
皇后再喜欢蒋含娇,但她如今身份是女官,主仆有别,上下尊卑,从没有同一桌用膳的理儿,更何况还是在太后面前,自然是替人挡下了。
“漂亮妹妹还有别的事,就不来和你一起用膳了,你和皇娘娘一起吃,好好说说这些年都有过什么趣事儿。”
熙王果然是孩子心性,两句话便吸引了注意力,随即缠着皇后,和她絮絮叨叨这些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待一行人声音渐渐远了,蒋含娇这才跟着宫女们一同离开了长宁殿。
黄昏给云霞染上了桃红的彩,乌瓦碧檐折下几束光采来,还是四角方方的天,不一样的是身上少了许多拘束,走在这行宫之中,脚下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由宫人引着回了住所。
给蒋含娇安排的是一个小院落,两间房,前面是半圆形的小庭院,也种满了蔬果,江梅和她住在一块。
回来时江梅已经将小院收拾得十分齐整,就连被褥帘帐也换了新的,妆奁铺开,尽是簪花珠钗,这些都是蒋含娇之前在金陵的习惯,只是如今用不上了。
她将妆奁轻轻一合,叹了口气,坐在铜镜前,“往后不必这样收拾了。”
江梅正在擦花瓶,闻言不解,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蒋含娇说,“这五台山除了几个寺庙,一个行宫,连个集市镇子也没有,就连太后娘娘,也不着宫装戴珠翠,我又何必再要费心打扮呢。”
江梅不由替自家姑娘叫屈,“好好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偏生到这地界来陪着皇后娘娘‘颐养天年’,奴婢本以为到京城,指不定还有另一番姻缘,可结果...姑娘这大好年华,恐怕就要断送在这山里了。”
说着说着,江梅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咦了一声道:“不是说熙王殿下也跟着太后娘娘在五台山养病吗?熙王殿下至今还未娶妻呢!姑娘,您....”
话还没说完,江梅就被蒋含娇瞪了回去,“想什么呢!”
江梅吞咽了两下口水,悻悻然道:“奴婢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
但蒋含娇万万没想到,江梅的这句随口一提,竟然差点成了真。
第62章
这日天光正好,行宫中一片祥和宁静,偶有几声鸟啼燕鸣,尖亮清脆,也不十分聒噪,蒋含娇陪着皇后礼佛回来,手里端着一叠抄录好的佛经,路过水溪涧时,听得假山石堆中似有哭泣声,一阵一阵,声音极低。
她循着声儿过去,原以为是哪个宫女太监,不曾想见锦袍一角,熙王正蜷缩在石隙当中,头埋在膝腿间抽噎,当是伤心处。
熙王身形挺拔,俊眉修眼,只是眼下如同小儿般蜷成一团,这石堆又不能将他完全遮住,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蒋含娇把佛经放在草地上,提裙过去,矮身询问,“熙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熙王抖了一抖,他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噎着嗓声,抽抽搭搭,拿袖子胡乱擦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了。
“没..没什么,风大,沙子迷眼了。”
蒋含娇扑哧一笑,看他窘态,解了随身带的绢子给他擦泪,“殿下是在和奴婢玩笑吗?这初夏细风,暖阳当空的,哪儿来的大风,又是哪儿来的沙子?”
末了,轻声添一句,“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奴婢不会笑你。”
女儿家贴身的东西,总是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不似是脂粉,也不是熏香,轻轻淡淡,放在鼻子上,又能嗅出一丝丝甜来。
熙王擦着擦着眼泪,就开始使劲儿嗅绢子,一时忘了伤心事,“漂亮妹妹身上是什么香,这样好闻,竟是我从来没闻过的,是京城带来的珍稀香料吗?能不能分我一些?”
蒋含娇被他闹红了脸,“哪儿有什么香料,殿下闻错了。”
熙王抱膝坐在草上,背靠假石,脸上眼泪擦干净了,但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手捧着那一团轻飘飘软绵绵的堆纱绢子,神情阑珊起来,“听说京城比这儿大上很多很多,那里有数不完的香料绸缎,金玉美食,我是真想去看一看,可太娘娘不让我去,她说希望我一辈子留在这里,说京城很危险。”
他抬眼望着蒋含娇,仿佛一掬水溪透了光,遗落眼底,全是明亮,“漂亮妹妹,你是从京城来的,你能告诉我,京城真的很危险,我真的不能去吗?”
蒋含娇唇口张着,想说些什么,肚腹中搜罗半日,到嗓子眼上却空了,只得道:“其实奴婢也并不是京城人,到京城才不过两三个月,但太后娘娘既然不让殿下去,自然就有不让去的道理,毕竟太后娘娘,是真心疼殿下的。”
京城危险么?
若换成上一世的蒋含娇,她只知道承安王府是危险的,后宅琐事,婆母小妾,将她的一颗心慢慢消磨殆尽,最终病死榻上,心亦是跟着死了。
但她的目光到底也是被局限在了小小的承安王府中,那一方四面高墙围住的天地,就让她折翅其中,京城到底有多大,是否危险,她是茫然无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