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含娇则垂首在下侧,皇后没发话,她也不敢动,还保持着那个蹲礼的姿势,过了良久,皇后才开了口,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先坐吧。”
蒋含娇应声坐下,手叠在膝前,“不知皇后娘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皇后停了拨转瓷镯的手,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方道:“寿王死了。”
蒋含娇眼皮子一跳,没忍住问出声,“死了?怎么会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问完后她才觉得这样不妥,遂收了口,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而是道:“就前几日的事,死在去岭南的路上,说是被山贼所害,寿王妃和一应随行的儿女妻妾家仆们,皆是无一幸免,这消息,本宫也是刚刚才得知的。”
无一幸免...蒋含娇不由打了个哆嗦,分明是艳阳烈日,她却从脊背上攀附一股寒气,侵入四肢,即便是被贬为庶人,但到底曾经也是堂堂大梁的王爷,皇帝的亲儿子,尤其是那些儿女,稚子何辜,这些皇孙竟也赔进去了性命。
这些事是谁做的,简直是昭然若揭,蒋含娇心中腹诽,这端王着实是下手太狠了。
她不能说出的话,皇后却替她说了出来,幽幽叹气,“想当年,端王抱在本宫膝下时,也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如何就长成了这样一副狠毒心肠,连最后的一点活路,竟也不肯给....”
到底不是亲母子,隔着一层肚皮,就隔了一层心,这些年随着端王在朝中羽翼渐丰,连皇后的话也鲜少听入耳中,要不然皇后何必离开京城,远赴五台山呢,不过是实在看不下去这一团乌烟瘴气了。
想到端王,蒋含娇打心底里就是一阵恶寒,寿王一死,这京城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她神使鬼差问皇后,“郡王近来如何了?”
才说完,蒋含娇就立马把头埋了下去,这叫什么事,梁瑾如何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当初离开京城时在皇后面前就已经说过,要同他断了关系,眼下岂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脸么。
生怕皇后误会,蒋含娇又急急添了一句,“日前奴婢收到了郡王寄过来的一个包袱,竟是不少金银财物和许多地契田契,奴婢粗略清点一番,价值着实是不菲,郡王此举,大有安排后事的意思,所以奴婢才有方才一问。”
皇后勾起唇角,不知是信了多少,她转了话头,不提梁瑾,反而去说熙王,“先前太后娘娘有意将你许配给柒儿,来问本宫的意思,你猜本宫是怎么说的?”
蒋含娇摇头。
“本宫说,你是瑾儿相中的,特地放在本宫身边,京城如今时局混乱,让你远避灾祸,他才能安心处理自己的事情。”
蒋含娇睁大了眼。
皇后觑她神色,“你且安心等着吧,马上秋闱将至,朝中还有闹的。”
“为何?”
皇后低头又呷一口茶,缓缓道:“今年秋闱和往年不同,乃是端王一手操办的,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会想尽法子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待到秋闱一过,就该是祭祀大典,若是本宫所料不差,他册封太子的典礼,会和祭祀大典一同举办,所以瑾儿他们一定会利用秋闱一事大做文章,来阻止端王的册封典礼。”、
言罢,皇后抬眸去看窗外山景如画,似哀似惋,“要变天了,也不知这五台山,能不能护住一方周全。”
第66章
不得不说皇后是极有先见之明的,她预料的半点也不错,两个月后,在秋闱放榜后第三日,就有数十名举子联名自发登功名楼,击起悲颂鼓,状告至御前。
这些举子皆是落榜人士,其中不乏早在京中就才情远扬之人,但无一幸免,他们因为不屈端王淫威之下,亲眼看自己断送了前程,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又何止只是一年十年。
多少寒门士子,三岁启蒙,五岁学文,七岁作诗,几经辗转,又勤学多年,才能得一个秋闱的机会,更别说这其中还有许多老生,两鬓已斑白,仍坚持不懈,多次进考,只为能奋志科名。
而端王此举,无疑是断了众多考生的生路,正所谓狗急跳墙,兔急蹬鹰,任他即将登位太子,成为大梁新皇,但那些举子们也是一股劲儿往前冲,直接告到了皇帝跟前。
于是乎,一场舞弊案就这样浩浩荡荡拉开了序幕。
端王深陷其中,即便皇帝有心保他,可悲颂鼓已敲,等于告诉天下百姓,大梁科举场上的腐败黑暗,士林愤痛,民怨弥重,此事若没有一个交代,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国之根本动摇,这个风险,端王担当不起,皇帝也担当不起。
大理寺和刑部两两联手,开始对此案进行了彻查。
明面上,这是那些士子和科举腐败之间的战斗,可暗地里,却是端王和梁瑾之间的较量,搜罗证据,唆使改口,一一手段皆是浓墨登场,在进行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却并不是以谁输谁赢落下的,而是那个怀有身孕的端王侧妃,在慧贵妃面前说漏了嘴,原来她腹中怀的,并不是端王之子,而是端王授意,让她和府上一个侍卫交欢,才有了如今这个孩子。
端王本人,实际上在她们进府第一年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她们房中,这些年,晚上一直是宿在门客弥安那里。
这无疑是平地炸出一声惊雷,慧贵妃急急将此事报给了皇帝,皇帝勃然而怒,召端王进宫,紫宸殿的大门关上,几个时辰后再开,随着端王一道出来的,还有一道延后立太子的旨意。
而端王侧妃被迫落胎,门客弥安则被强行赐死。
秋闱重开,圆了那些举子的梦,择定礼部尚书柳宾容为主考。
看似是风浪已定,端王已经失了帝心。
进了九月,五行山行宫迎来了一道旨意,乃是圣上急召熙王进京,并让蒋含娇同行。
接过旨意后,皇后十分纳罕,又问那京城来的奉旨内监,“陛下只叫柒儿和蒋女官一起进京,没提本宫和太后娘娘么?”
奉旨内监垂头应是,“如今端王殿下失了圣心,寿王殿下又不幸身亡,陛下唯有熙王殿下了,说这么多年没见,想瞧瞧殿下如今模样。”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皇后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那蒋女官呢?她为何也要一同回京?”
奉旨内监怔了一下,赔着笑道:“陛下的旨意,奴才又哪里能晓得。”
临行前一夜,皇后单独叫了蒋含娇进来,给了她一只小玉匣。
她重重嘱托道:“这道旨意来得古怪,五行山离京城又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本宫就暂时交给你了,你带回京,若真有什么不测风云,或许能够力挽狂澜一把。”
冰凉玉匣小小一方在掌心,蒋含娇心中有惊有疑,点头应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皇后阖起三分眼睑,眉目平坦,有深长的意味,“是本宫的凤印,见印者,如本宫亲临,必要时刻,能召令禁卫军。”
提及禁卫军,蒋含娇手指颤了颤,京城禁卫军共一万,职责是守城安定,轻易不能动,若动,则是京城大乱,兵戎相见之时。
蒋含娇深深一拜,将玉匣收进怀中,“娘娘放心。”
旨意催着急,几乎是第二日就匆匆跟着内监一行人离开了行宫,熙王是十年来第一次走出五行山,记忆中的京城已经很模糊很模糊了,能瞧见山道越来越远,自己正在慢慢出去,兴奋不已,见什么都新鲜。
“蒋妹妹你看!那里有酒幡,好多人,好香的酒呀!”
相比于熙王的雀跃,蒋含娇更是心事重重,袖子一直覆在怀中玉匣之上,见熙王喊她,也不过是勉强一笑,“是很香,应当是个酒肆。”
他们已经出了五行山,按照这样快马加鞭的速度,也需要七八日的功夫才能抵京。
马车停了下来,当是休整,外面一阵嘈杂声,随行侍卫和内监打酒买干粮,熙王见周围景色甚好,拉着蒋含娇下车。
“蒋妹妹,我们去那里看看!”
他们应当是停在了一个镇子前的官道上,路边两旁三四家酒肆,不远处附近村民们支起几个小摊子,卖些自己编织的小玩意儿。
熙王瞧着稀奇,一会儿到这,一会儿到那,蒋含娇生怕他走丢了,只能跟着他。
看完一遭,正要回来,就看见马车前那些侍卫正焦急着。
那个奉旨的内监见车内没人,脸色铁青,呵斥手底下的侍卫道:“你们怎么看的人,一个小姑娘,一个傻子,这都看不住,要是叫他们跑了,端王殿下非得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声‘端王殿下’,让蒋含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根本来不及多想,拉着熙王就要跑。
“走!快走!他们根本不是陛下派来的!”
熙王一脸茫然,被蒋含娇拉着跑了两步,突然她后颈传来一阵刺痛,两眼一抹黑,直接昏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蒋含娇感觉到手脚皆被什么束缚住了,连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嘴里塞着布被堵了起来,奋力挣扎,也不过轻微一两声,连呼救也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