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妇人眉心忡忡,脸上还挂着泪痕,蒋含娇福身时也未去看人,由宫女搀扶着下去了。
皇后瞧见蒋含娇招了招手,舒缓了面色,叫她近前,“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殿内檀香味道还未散去,方才娴妃坐过的地方更甚,皇后叫人撤了那座位,又那沉香重新熏散过后道:“刚才那个是娴妃。”
恐她不知是谁,还添了一句,“便是寿王的生母,她常年在太华殿为国祈福,少出来走动。”
蒋含娇全过礼数后得允才坐下,娴妃避世,一心向佛,她也早有耳闻,但能让这样一个在后宫中几乎要销声匿迹的人,突然出现在凤仪宫,还哭哭啼啼的,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其中深涉皇家密辛,蒋含娇也不会不知情趣的主动询问,不过点头道:“素闻娴妃娘娘最是和善心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哪知皇后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道:“和善太过,那便是软弱无能,她这是自知走投无路了,才会寻到凤仪宫来。”
蒋含娇愣了一愣,没想到皇后会将这事就这么说给她一个外人听。
“你可知今早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
皇后问她,也没想过让她答,站了起来,在诺大的主殿中踱步,“寿王当着一众朝臣和陛下面前,参端王结党营私,克扣赈银,又说端王有龙阳之癖,和门客纠缠不清,成婚多年无嗣,不能开枝散叶,实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愧对祖先。”
饶是蒋含娇不通朝政,听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寿王殿下真真是...”
想到皇后乃是端王的养母,后面‘大胆’两个字她没说出来。
在她的印象中,寿王不过是个风流王爷,资质平平,不及端王一般耀眼,但也常年笑眯眯示人,端王势大,离太子宝座不过一步之遥,即便真做过这些事,谁又敢这么堂而皇之拿出来说,更何况断袖一事,本就是皇家羞于启齿的难堪,当着朝臣的面揭发,寿王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一举将端王拉下马,那就是正大光明的自寻死路。
而按照如今娴妃来找皇后的形式来看,多半是后者居多了。
果然,皇后以手覆额,眼波似有暗流涌起,“当寿王满怀信心将事情全部说完后,端王只说了一句,就叫局势完全逆转了,端王侧妃,有身孕了。”
就这么一句话,寿王便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先前的断袖言论不攻自破,皇帝嗤了一声,也不去理会那摆在面前,所谓结党贪污的账册了。
寿王彻底慌了神,没想到自己信誓旦旦准备的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孩子,彻底付之东流,接下来皇帝虽然没说什么,也没罚他,但寿王知道自己完了,端王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处于深宫之中的娴妃得知此事,哪里还有心思吃斋念佛,只能寻到凤仪宫,求皇后开恩了。
第59章
皇后到底会不会开恩,寿王和娴妃结局如何,蒋含娇并不清楚,她只好奇这样的事,为何皇后要和她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来说,今日召她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蒋含娇想了想后道:“恭喜娘娘,要做祖母了。”
皇后顺势站了起来,福寿搀着她下了玉阶,走到蒋含娇面前,温声道:“相比于端王,本宫更盼着瑾儿哪一日能有子嗣出生,叫本宫一声祖母。”
殿中突然阒寂无声,诺大的凤仪宫连根绣花针掉在地砖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娇花似的姑娘立在座前,手足无措,又紧咬牙关,眼圈跟着红了,最后终于匍匐在皇后跟前。
“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扶她一把,眼尾藏着促狭的笑意,“不过提一嘴瑾儿,你怎么就跪下去了,难不成我们瑾儿是会吃人的大虫?”
不过玩笑一句,皇后轻拍她手两下,将人带出凤仪宫。
凤仪宫位于后苑正中,左右是东西六宫,当中一条夹道,拐个弯儿便是皇家御园,春景盎然。
繁花团簇之下,蜂蝶接涌而出,愈是姹紫嫣红处,愈发是招蜂引蝶,更有痴男怨女,郎君佳人倚花相拥,好不缱绻缠绵。
蒋含娇站在绿荫之下,遥看那对情人,只觉得窒息。
皇后的话从她耳边传来,“杜家是三朝元老,位及正二品参知政事,又是慧贵妃的母家,杜六姑娘乃是嫡出幼女,知书达礼,品貌双全,慧贵妃有意想将侄女许配给瑾儿,如今只差陛下点头赐婚了。”
三朝元老,二品大员,贵妃侄女,皇后每说一句,蒋含娇的手指就蜷缩攥紧一分,她面无血色,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又枯又干,“佳偶天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音未落,皇后陡然正了脸色,语气也严肃下去,“真的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外人都说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但究竟是无心,还是不敢有心,蒋姑娘心中恐怕早有了答案。”
彤云烧霞,垂暮巍巍,三春暖日,不知是哪儿来的水珠子,打在脸上,洇湿一片襟角,蒋含娇一抹脸,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也顾不得在皇后面前失态,她抽了丝绢擦脸,“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本就是孽缘,如今...”她不忍侧目去看那双人影,“全该放下。”
皇后松了两侧肩颈,缓和语气,“你能这样想,对你是好事,本宫要去五台山,陪太后娘娘祈福,你就跟本宫一道吧。”
蒋含娇怔了一怔,但见皇后眸中深不可测,知道她并不是询问,而是下了命令,只好答应下来。
不过半日,蒋含娇就被册为女官,不日随皇后前往五台山,只是这消息才放出来,就被人压了下去,没有激起多大水花。
等树下人走后,杜归燕才从梁瑾肩上抬起头,水雾笼罩着她的眼,渐渐褪去,她颇为不好意思道:“是归燕逾越了。”
梁瑾虽不知道刚刚人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但都是从小一块长大,当妹妹看待的,当人突然扑到自己身上时,亦不好推了去,只好道:“没事,你方才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依照自己对杜归燕的了解,这姑娘最是端庄持重,能让她这样失态,想必是不得了的大事,又是在这皇宫深苑,真出了什么事,必然是要赶紧报给皇后的。
杜归燕哪儿有什么事,不过都是依照皇后吩咐罢了,她红着脸道:“没...没什么,就是一时想到了伤心事...”
姑娘家的伤心事,无非是一些情情爱爱,梁瑾自知慧贵妃有意撮合他俩一对,不愿再询问她是什么伤心事,寒暄两句后就离开了。
近来皇帝试探愈发多了,他又要尽快接手朝堂上诸事,从前发生的,现在发生的,都要事无巨细的过一遍,每日几个夫子轮流来教他,还有柳宾容和长阳侯时不时来找他秉烛夜谈,这些年荒废怠慢下来的,似乎都要在这短短时日里加以百倍千倍去恶补回来,身心俱疲。
但偏偏此事又涉及了自己和身边人的身家性命,轻易亵慢不得,他就像那车轱辘上的辙子,轮轴转,一刻也没有清闲。
好在寿王出了头,端王把火头转了个弯,瞄准了寿王,稍微能腾出些时间精力出来,看着兄弟二人你掐我打,寿王被端王打压的抬不起头,也在其中得了些趣味。
直到浴佛节后,皇后即将动身去五台山,梁瑾去寻蒋含娇,只见那宅子早就人去楼空了。
问过守门婆子,得知一家人早在浴佛节第二日就离开了京城,回金陵老家。
恰逢秦远来收拾宅子,搜罗了一筐小玩意儿出来,都是他先前赠给碧星,只是路途遥远,不便携身随带的,碧星临走前央着他收到自家府上,恐被这些婆子丫鬟手脚不干净弄坏了。
秦远叫人抬着箩筐出来,和梁瑾打了个照面,他行过礼后问人:“郡王爷是来寻蒋姑娘的吗?”
见人熟人,梁瑾点头示意,眼风从他身后箩筐前转了个圈,指了指问:“这是?”
“啊。”秦远一笑,笑里尽是宠溺,“都是碧星爱玩的,她不好带回金陵去,就央我先帮她暂时保管,回头也劳烦郡王爷和蒋姑娘说上一声吧,不然她要以为家里进了贼人。”
梁瑾愣神,好大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她不是一道回金陵去了吗?”
秦远一头雾水,不解道:“没有啊,皇后娘娘下了旨意,叫蒋姑娘陪着去五台山,还册了女官位分,眼下不在家中,想来应当是在皇后娘娘那里,郡王爷不知道吗?”
梁瑾上前一步,重复一遍,“五台山?册女官?此事为何我一点也不知情?”
他和蒋含娇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秦远私心以为二人关系必然匪浅,不曾想梁瑾连这事也不知道,他只好讪讪一笑道:“这事知道的人本来就少,想必是皇后娘娘压着不让外传,我还是从碧星那里知道的,郡王爷近来繁忙,许是....许是蒋姑娘怕叨扰到你,这才没和你说。”
这解释他一个外人都编不下去了,既然不让梁瑾知道,恐怕此事打从一开始就想瞒着梁瑾的,秦远觑人一眼,心下犯着嘀咕,这里头的恩怨情仇,着实是复杂得很呐。
梁瑾听到他说要陪着皇后去五台山时,就已然站立不安了,和秦远匆匆辞别后,紧赶慢赶进了宫,直奔凤仪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