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漆金红木大箱子往马车上抬,宫人忙活着,马上就要动身离开,梁瑾被福寿请到了偏殿,笑呵呵伺候着一杯茶过来。
“郡王爷,您先稍安勿躁,娘娘正在内殿准备东西,奴婢这就去通传。”
往常他来,何时坐过侧殿,梁瑾自知皇后有意避着他,也不恼怒,平平静静的,让福寿去回话。
过了许久,皇后才匆匆过来,梁瑾一见到人,先弯了身,一句话没说,就被皇后抬手制住了。
屏退四下后,皇后道:“瑾儿,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是真心喜欢蒋姑娘的。”
梁瑾道:“自然是真心喜欢。”
“好。”皇后点头,“既然是真心的,那你就让本宫把她带走,唯有如此,方能救她脱局,保全性命。”
一腔隐怒和不解瞬间云散烟灭,梁瑾即刻被点通,“皇伯母的意思是.....”
皇后睨人,从鼻间哼了一声,“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那些心思本宫又如何看不出来,拿个姑娘做局,妄图盖住你的野心,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你既然喜欢她,就该护她周全,你皇伯父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再清楚不过了,若你再拿蒋姑娘说事一次,你信不信她就会性命不保?她在本宫这里,本宫保她安然无恙,你若成,那就回来风风光光娶她,若不成,你也不想她因你赔上一条性命吧。”
梁瑾这一通话说得浑身一震,明台清明起来,托身垂首,感念于心,哽咽道:“未曾想皇伯母竟会如此助我,那端王.....”
提及端王,皇后有一瞬纠结,最终还是定下心神来,“他是本宫抚育长大的,本宫知道他,他....不会是个明君。”
余下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话,都被一笔带过,皇后笑了笑,“你先回去吧,好好的。”
梁瑾百般不忍,眷恋望向主殿,“我能再看她一眼吗?”
皇后摇头,“她如今也不会见你的,回吧。”
第60章
五台山距路途遥远,皇后又身份尊贵,仪仗人马断断续续近一个月才抵达五台山,这里东台望海寺供奉聪明文殊,南台普济寺供奉智慧文殊,西台法雷寺供奉狮子吼文殊,北台灵应寺供奉无垢文殊,而中台的演教寺则供奉孺童文殊。
这里五峰耸立,常年绿林深深,东有望海峰,西有挂月峰,南有锦绣峰,北有叶斗峰,中有翠岩峰,尤其盛夏时分,因台顶常年有冰,清爽宜人,又称之为清凉山,而五台山的名头便是因此而来。
说是一处避世的圣地,那是丝毫不为过,凤驾临时,有宫人接引,往中台翠岩峰去,那里建有一座行宫,还是前朝遗宫,本来无人居住,自十年前太后往五台山来参佛,定下久居后,这才拾整出来。
马车上山时摇摇晃晃,近一月的陆行,饶是身子骨再健壮的人,也招架不住,山路崎岖,磕着碰着些岩石,往前一个趔趄,人都差点栽下去了。
江梅扶着自家姑娘,实在忍不了,掀了车帘对那车夫说,“你行慢些!”
那车夫也是皇家御用的,车技不差,但再好的车马,碰上这样的山路,都是巧妇无米,束手无策。
车夫自知这马车里坐着的,是皇后新册女官,颇有些得脸,亦不敢得罪,只好苦着脸道:“好姐姐,不是我行的快,而是这路不平呀!”
“好了,不碍事。”车内传来一声鹂音,蒋含娇坐在垫座上,把江梅叫了进来,“既然已经到了山下,就暂且先忍忍。”
原本皇后只点了蒋含娇一人陪同,江梅是要跟着回金陵老家的,后来还是蒋含娇提及此事,说江梅是打小伺候多年,这才有了恩典,一起往五台山来。
这一路上她谨言慎行,尽心侍奉在皇后跟前,好不容易挨到了五台山,又怎会因为山路颠簸说什么呢。
江梅原也不是牙尖嘴利之人,只是见自家姑娘毫无征兆地被召进宫,又要来五台山,连家都回不去,一路又吃尽了苦头,心中难免积怨,她倒了杯茶水给蒋含娇,说:“奴婢听说太后带着熙王在五台山一住就是十年,中间一次都没回京过,是要打定主意在这儿养老的,姑娘你说,万一皇后娘娘也在这儿住个十年八年,那岂不是耽误了姑娘的...”
她压低声音,咬重二字,“姻缘。”
江梅实在想不通,姑娘这样还未出阁,正当妙龄,娇滴滴的女儿家,皇后为何要带她来五台山。
一口热茶入喉,蒋含娇捧着茶盏,慢慢摩挲瓷身,难掩面色苍白,眉眼倦意,她笑了笑,“能得皇后青睐,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江梅叹气,又添了茶水,“奴婢没说这事有什么不好,但姑娘原也不是宫女出身,该到妙龄寻一个好人家,安安心心待嫁才是,说到底,若不是这一趟京城,姑娘都和那刘公子定亲过聘了。”
蒋含娇一手拿茶,一手支起半边额头,闭眼揉着,“刘家虽然沾亲带故,又门当户对,但未必就是良配。”说到这里,话就戛然而止,她不欲提刘衍明,也不想说崔氏,遂转了话头,“咱们离京这一个月里,京城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江梅仍忧心姑娘婚嫁一事,在她看来,女子终归唯有嫁人才是出路,所以当蒋含娇问话时,她先是啊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才道:“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呀。”
没有消息,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蒋含娇松了眉头,也心里暂且搁下一块石头了。
等到了行宫,她又好生收拾了一番,整理自己仪容,下车敛眸跟在皇后身边,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让皇后也疲惫不堪,脂粉下是掩盖不住的眼底乌青,见到蒋含娇时还不忘含笑点头。
来迎的是太后身边的一位老嬷嬷,约莫有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然花白,身上宫装仍是妥帖,恭迎跪拜后,带着一行宫人将随身马车上的东西安排了一下,而后笑道:“老主子一早听说皇后娘娘要来,宫殿寝居一应都打扫干净了,熙王殿下还亲自为您捉了几尾鱼,说要给娘娘做鱼汤喝。”
皇后虽然一脸倦容,但身心却彻底放松下来,“许多年不见陈嬷嬷,依旧这样精神,想必是这儿的风水养人,太后娘娘应当也是一般康健吧。”
陈嬷嬷道是,“自离了京,老主子笑反而多了起来,又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倒比从前看上去还要年轻几分,娘娘待会见了便知。”
寒暄几句后,陈嬷嬷带着皇后往太后那里去,蒋含娇作为女官,自然是和宫女一道侍奉在侧,只是她有意不招眼,站在了最后面,又把头埋着极低,轻易不抬起来。
行宫不比京城皇宫,小了许多,也旧了许多,但因为一直住着人,陈设景色倒也十分清幽别致,太后所居的长宁殿还不到凤仪宫五分之一的大小,也不见堂皇之色,甚至庭院的花圃也被扒了,不知被谁种上一些蔬菜瓜果,如今藤上已结了花,若不是头上悬着的牌匾是殿,说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别院恐怕也有人信。
陈嬷嬷到门口时,指着那蔬田笑,“这是熙王殿下亲自种的,老主子日日浇水施肥,亲自劳作,每年长出时,都要请全宫人吃上。”
皇后瞧着稀奇,连连注目,笑道:“熙王真是个有心的孩子,只是可惜了...”后话她没继续往下说,陈嬷嬷也是笑而不语,一道进了殿。
倒是站在最后面的蒋含娇,闻言往那蔬田上看了好几眼,熙王是皇帝的第二子,因生母身份低微,又生来胎中带有弱疾,便一直抚养在太后膝下,后来随着太后一同往五台山来,这一待就是十多年之久。
上一世直到蒋含娇死时,对这位传闻中的熙王,也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说是殿,实则更像是厅,地方不大,笼统摆了几张老黄木交椅和几案,坐在首座上,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胖老妇,连宫装都未穿,家常衣裳,带了条勒珠青蓝抹额,怀中抱着贪嘴的狸猫偷吃糕点,她面色红润,一派其乐融融。
皇后进内福身,行过全礼,“一别数年,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哎哟,快扶起来,扶起来!”太后忙叫人把她扶起来,“你快起来,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生分做什么。”
如今的太后,乃是先帝嫡后原配,她在张家还未倒台,先帝势微时嫁与他,二人虽不算是琴瑟和鸣,但也相敬如宾,和和睦睦过了这么多年,她是一个好皇后,不妒不嫉,贤明良德,甚至在先帝沉迷丹药之术,拱手让位时,也没多说什么,退居凤仪,将皇后让了出来。
后来先帝驾崩,她自知那个时候身份尴尬,不好再留在京城,索性请命去了五台山,名面上是为国祈福,实则不过是为避祸端。
真按辈分算,眼前的太后和皇后,都是妯娌。
皇后还是全过礼数,这才起身,看到太后不由唏嘘,“果然和陈嬷嬷说的一样,太后瞧着比十年前精神多了,这五台山风水养人呀。”
太后一下下梳弄着狸猫光溜水滑的皮毛,笑的和蔼可亲,“这儿虽然不比京城繁华热闹,但清净自在,又有小舒陪在哀家身边,自然是一日比一日精神,你若多住些日子,就知道其中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