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溯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要将漠亚余孽一网打尽的愿望,想必只能留给新君了。”
“是啊……”聂羽熙看向熠王:“熠王殿下也要早做准备,陛下时日无多,或许只剩三月清醒的时间,我们必须在他变得神志不清之前让他完成立储。往后的……”
话说一半,他却面色铁青,匆匆转身离去。
聂羽熙与齐溯面面相觑,一瞬之后拔腿追了上去。
齐溯选的这处客栈,湖光山色景致秀美,走出主院偏门便是一池清湖,聂羽熙一路追着熠王出了偏门,才见他远远地停在了湖边。
她静静跟上去:“少爷。”
熠王听见她的语声,浑身一滞又长长叹息,继而席地坐在了湖畔的泥地上。
“殿下?”聂羽熙走近他又唤一声,“殿下有什么心事?羽熙愿意为殿下分忧。”
熠王不语。
聂羽熙又问:“殿下,我能不能坐下?”
仍旧不语。
聂羽熙兀自坐在他身旁,顺手从戒指中取出一瓶液体,呲呲喷了几下。
熠王嗅到气味古怪才转头看她:“这是何物?”
“这是驱蚊水。我本来也以为在你们这永远长袖长裤根本用不上,谁知这里的蚊子也很厉害啊,穿多少衣服都能咬着,呵呵……”
她故作轻松的打趣落在无尽的沉默里,场面一度安静得尴尬。
忽然,熠王开口了:“羽熙,你那里有酒吗?”
聂羽熙歪了歪脑袋,才明白他指的是她的戒指里。
“噢,有!”聂羽熙取出些瓶瓶罐罐:“殿下,这里有红酒啤酒威士忌,都是我家乡的酒,我也就随便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殿下想喝哪……”
熠王顺手拿起最近的一瓶威士忌,拔了木塞仰头猛喝几口,要不是刺激了喉口呛咳起来,他简直有一饮而尽的气势。
聂羽熙抽了抽嘴角,暗暗鼓掌:“殿下……海量……”
刚夸完没多久,他却已然目光迷离、长笑不止,那咯咯咯的笑声带着凄婉、倔强、无望……声声渐长,竟成哽咽。
聂羽熙有些懵,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向来善于控制情绪的熠王,怎么突然就崩溃了?
“殿下?”她试探着唤了声,又从戒指中取出一包奶油花生,“呵呵,要不……吃几颗花生解解酒?”
“花生……”熠王一听这两个字,笑声里哭腔更重了,“花生……”
聂羽熙无奈:“殿下,您怎么了?”
熠王抓着手里的酒瓶子,仰头又喝下两大口才说:“我与灼笙朝夕相处七年,情义深厚。如今一朝判定他是漠亚余孽,说死就死,我连质问他一句的机会都不曾有,我却也埋怨不得。”
聂羽熙心底一紧——这是要秋后算账?怪她偷偷杀了灼笙?可他不知道,他看作手足兄弟的灼笙,在他背后的步步阴谋,却是要毫不留情地斩下他的头颅。
“殿下……事已至此……”
“是,我自然知道事已至此只好看开,更清楚他祸国殃民罪该万死,可我午夜梦回却仍想问他这么多年对我可有过一丝真心或愧疚?”熠王似笑非笑地摇头,“这话我却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继续喝酒,继而话锋一转:“羽熙,我年纪比三弟还长一岁,你以为父皇不曾为我许过门当户对的女子?不过是我看不上罢了。而当我终于看上一名女子,她的一颦一笑,我睁眼闭眼都挥之不去,她令我魂牵梦萦,令我牵肠挂肚,她果敢细心,美貌聪慧、可她……她不愿嫁我。”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我又告诫自己事已至此,缘分使然,我也应当一笑置之。”
“可如今,父皇……”他的脸忽然一皱,泪水瞬间充盈眼眶,“父皇命不久矣?”
“羽熙,难道我还要对自己说事已至此,不用挂怀?那是我的父亲!他身患不治之症,时日无多,我又如何冷静筹谋,去争取他的天下?!”
聂羽熙心底狠狠一抽——她从没有想过,作为一个夺嫡心切的皇子,在听到陛下重病的噩耗时,第一反应,是伤心。
她在现代看过太多文学影视作品,讲述了古代帝王世袭时期,各种子嗣为夺嫡无所不用其极的故事,然而那些故事的主角,却没有任何一个真心为上一代帝王的殒命而痛惜伤情过。
经过九死一生的争斗、经过尔虞我诈的打磨,最终参战者个个冷酷不剩一丝亲情,仿佛才是夺嫡故事最该有的结局。
可是,熠王他,舍不得他的父亲。
“殿下……”她不由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谁知这微微一触,竟让他全然崩塌,顺势倒向她怀中,嚎啕恸哭。
第80章 规划新的大计
初秋,夜已微凉,静默的湖边,聂羽熙因着熠王猝不及防的崩溃而唏嘘。
他痛哭流涕后倒在她的肩上沉沉睡去,面上仍然愁容不展。
近来发生的缕缕事件对他而言,确实桩桩件件都压在心上,他未曾失态,不代表心中没有煎熬。只可惜高处不胜寒,他即要当帝王,便不得不面对这般遗世独立的孤寂。
待他统领家国天下,往后会有更多事毫不留情地压向他的心防,而像今日这般豪饮后宣泄一场的机会,怕是再也没有了。
她看着他的睡颜轻叹:“世间一切都有代价,你拥有多少,便要背负多少,除了坚强,别无他法。”
齐溯已在他们身后驻足远望有一会儿了。基于对熠王的了解,从他刚才转身出门的一瞬起,他便知道此刻只有聂羽熙追上去给他安慰才最合适。
同为男子,他自然清楚他心中的重负,也清楚他所必须维护的颜面。熠王将是未来的帝王,而他只是他的臣子,无论如何,他都不是能够在他低沉时给予宽慰的角色。更何况他的种种“失意”中,还有一件是因他而起。
他不清楚熠王对聂羽熙到底动了几分感情,却清楚她的魅力,无论几分,一旦由她入了心,再要拔除,免不了一番痛苦。
见熠王许久不再发声,想必是睡着了,他才走上前去。
“羽熙。”
聂羽熙尽可能维持自己的身子不动,轻轻将脑袋侧了过去:“大人……”
对视之间,齐溯不知为何,从她眼中也看到一丝离愁别虚般的伤感。
两人合力将熠王送回厢房后,她也只是沉沉叹了一息,表示不愿多谈便回了自己的厢房。
实际上,她也确实心绪烦乱。
皇帝命不久矣,这对她而言也同样是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本以为只是要在半年内定下储君之位,争来争去不过争个册封太子的名头,往后还有大把的时光需要努力,直到皇帝寿终正寝,将太子扶正登基。到那时她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也才需要真正面对自己的去留。
谁知这一切竟来得这么快。
她只有半年时间,若能留在路朝,也来不及将中医学到炉火纯青;若不能留,她与齐溯的缘分,竟短促成这样。
她抚摸左手上那枚银白色的尾戒,心中实在不明白它胡乱地改了她的命数,将她送来这遥远的时空利用了一把,最终又为她设定了怎样的结局?又会不会,给她一点奖赏?
很快,她目光一定,取出笔记本在案几上摊开。既然陛下病入膏肓,她的成败也分晓在即。比起兀自伤怀,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规划新的大计。
事态有变,齐溯负责计划新的路线,她要负责研究一种能迅速将花生油广泛散播又不惹人怀疑的营销手段。
翌日一大清早,聂羽熙特地为熠王冲了一杯阿司匹林泡腾片,只让客栈的服务人员送进了厢房,就说聂羽熙嘱他喝下。
无论熠王本身酒量如何,他的身子是头一回接触威士忌这样的西洋烈酒,又喝猛了,想必清早醒来必定头疼得很。
熠王确实宿醉难受,头疼欲裂,想也不想便一言而尽。
倒是皇帝神清气爽,面色都好了些,直说这客栈十分奇特,他许久没有像昨夜那般睡个沉实觉了。
用过早膳,一行人按原计划坐上各自的马车继续向东域行进。
上了马车,聂羽熙和齐溯才讨论起各自新拟定的计划。
齐溯以为他们的“卖油之旅”还是要从东域开始,时日紧促,便不去边塞那么远,只到东域中部便好。更来不及从北域绕回南域,只好直接先行南下。
聂羽熙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她取出自己的记事本开始讲解她的计划——
从东域边塞开始散播传言,有一种新的油品,用来煸炒、凉拌皆宜,口感清爽不油腻且营养价值丰富,胜过现有的任何一种菜油。广告效应要夸张且放大,并且东南西北四域要同步进行,营造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
“恐怕又要请大人联络一下那些江湖人士,这样的事应该只有他们能办到。”
齐溯点头:“这一点不难。只是首先卖去何处?漠亚人极其狡猾,一旦有人误食倒下,恐怕很快便会引起所有漠亚人的戒备。况且,他们眼下也应当知道了灼笙的死讯,正直群龙无首而惊慌失措时,本就戒心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