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那个小小的部落更是日益壮大,虽尚未称国,却不容小觑。”
聂羽熙只觉这夏夜里忽然寒风飒飒,令她簌簌战栗:“你的意思是,漠亚人遍布四周,可能就是我们身边的任何人?”
莫玖樱挥了挥手:“身边?这倒是多虑了,他们为复国而埋伏在路朝,也不能这么蠢,跑到我们这些侯府战将门中来,岂不自投罗网?”说完她再次压低声音,“我还听说,眼下最让陛下头疼的便是北域了。八年前,都说木茨是死在探听北域内乱之事,对外便说是战死,我却觉得木茨去的或许是塞外,总之一去便再没有回来。若我猜得没错,可见这么多年过去,漠亚余孽仍是丧心病狂……”
在聂羽熙听来这简直是路朝即将大祸临头的征兆,可莫玖樱说起来却津津乐道,像是骄傲地谈论着八卦,偶尔从眼里流露一丝紧张,也仿佛只是为了强调故事的神秘和刺激。
可是,既然这些消息她是从莫侯爷和莫柒寒的密谈中听见的,那代表莫柒寒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又为何没有告知齐溯?
她不太确定地问:“大人不知道这些事?”
“他若是不说,你便万万不可多言!”莫玖樱这才有些后怕了,“或许是曾经文官主和、武将主战的矛盾一度激化,陛下登基后不久便发布明令铁律:关于境外之事,文武官员之间不得私自互通消息。即一旦发生境外骚乱,需要哪边的官员来出谋划策,只能由陛下圣心独裁,即便皇子也不得违背。”
“齐溯哥哥是武将出身,当年齐将军又是歼灭漠亚的首功之臣,他虽在朝中出仕文职,可在陛下心里,他的主要身份还是齐翱军的主帅,自然算是武官。我爹知道他却不知道,便是他‘不能知道’了。无论谁透露了消息,都是要杀头的!”
看她眼下战战兢兢的模样,聂羽熙哭笑不得,明知有这样的避讳,她却知无不言地与她闲聊了这许久。
不过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令她心如擂鼓——木茨在八年前死在北域,灼笙在七年前来到路朝帝都街头,并十分巧合地出现在熠王面前……
将这些信息摆在一起,若说灼笙正是在路朝悄然扎根的漠亚人绝不为过,甚至极有可能正是他害死了木茨!
唯一能让他降低嫌疑的,或许只有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写着故土“凡尔赛”的纸卷。
“那凡尔赛呢?”她脱口而出,“凡尔赛作为路朝境内的边塞之地,是否仍与漠亚有所牵连?”
莫玖樱摇了摇头:“凡尔赛人当初也是被漠亚人利用了,战败后悔不当初,对漠亚也是恨之入骨,绝不可能重蹈覆辙。”
聂羽熙攥了攥拳头,思绪飞速运转——按照齐溯的说法,御征在襁褓中时便被带到了帝都,他自己对故乡绝不可能有任何记忆,唯一能证明他与灼笙有“同乡”情谊的也只是胸前挂着的纸卷。
而灼笙却对这段情谊坚信不疑,且十分看重,甚至是主动接近了……这样一想,似乎灼笙确实是凡尔赛人的可能性又更大了些。
她无意识地咬着嘴唇苦思冥想,却始终不曾理出头绪。
此时,房门被叩响了,是莫柒寒与齐溯聊完了正事,前来道别。
聂羽熙将房门打开,莫柒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低头浅浅一笑:“羽熙,我这便告辞了。”他的目光绕到她身后,顿时眉头一皱:“玖樱!你看看你,将羽熙的屋子弄得这么乱,成何体统!”
莫玖樱满不在乎地将刚剥出的花生送进嘴里:“明明是我俩一同吃的,兄长为何只说我?”
“你是客,不说你说谁?”莫柒寒摇了摇头,伸手,“出来,回你的茉香阁去。天色都这么晚了,别影响了羽熙歇息。”
莫玖樱撇了撇嘴,掸掉满手的花生粉末,心不甘情不愿地朝他走去:“知道啦!”
聂羽熙瞥了莫柒寒身后的齐溯一眼,心头一怵——那种怪异的冷淡又来了!
她咧开嘴冲他笑:“大人……我这就收拾,您别动怒……”
她一笑,齐溯顿时松下面容,又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向空中唤了一声:“御征。”
空中一声飒飒,御征便从不知何处“飞落”下来,向齐溯揖了揖手便走出了院子。
“你去我房里等着,我有事要对你说。”齐溯绷着脸对聂羽熙下令,转而又向莫玖樱,“二哥就劳烦玖樱相送了。”
聂羽熙向齐溯的屋子一步一步慢慢挪,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渗人,他那屋子的大门此刻仿佛成了血盆大口,保不齐一步跨进去,便被吞个干净。
她走得极慢,以至于莫柒寒和莫玖樱走出院子,紧接着御征又带着人回来了,她也才刚走过庭院的一半。
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绵锦儿带着两名负责洒扫的婢女走进了轩木阁,心头瞬间舒畅了——原来齐溯让御征找人来给她打扫屋子呢!
挨骂的可能性降低了,她又自鸣得意起来,见御征就在不远处,轻巧几步跑了过去:“御征大哥,有个问题烦扰我许久,我实在想问个清楚!”
御征愣了愣:“有什么问题是我能为你解惑的?”
聂羽熙啧啧地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你平时到底都躲在哪里呀?平时从不听见响动,每每大人一叫你的名字,你便立刻出现了……你是有隐身术的神仙吗?”
御征见她问得认真,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分明你才是神仙,神仙不是应当无所不知吗?”
聂羽熙倒是好久没有听见别人叫她“仙士”了,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这档子事。自我反省,自从与齐溯确定恋爱关系以来,她在齐府的日子是过得愈发懒散了,非但平日里作息饮食全无规矩,更是与各司丫鬟打成一片。
莫玖樱成日缠得她脱不开身的那些时日,为了避免尴尬,她也只好拖着她与休班的丫鬟们一同在府内玩耍,最初迫于压力而勉强端着的那些“仙家”姿态,如今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这会儿被御征旧事重提,她倒有些接不上茬了。
齐溯走到她身旁,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在说什么?”
聂羽熙努嘴撒娇:“大人,我只是想知道御征平时究竟是躲在树上还是房顶上,他便用‘仙家’的身份戏弄我,你说,怎么罚他!”
齐溯被她娇滴滴的语调绕得哭笑不得:“你本就是位仙家,怎还不让说了?”他又回头向御征,故作嗔怪道,“‘仙家’问话,怎可不答?这就躲一次让她开开眼吧。”
御征眉宇一动,低头:“是。”话音未落,只听“唰”地一下,人已没入墨色苍穹,遍寻不着。
“嚯……”聂羽熙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是肉眼能看见的速度啊……大人,是否每个贴身侍卫都有这样的本事?”
齐溯温和一笑:“未曾做过比较,不过御征的身手确实不错,尤其是轻功和潜伏。”
“大人也会轻功吗?可有他厉害?不然……你也飞一个?”
齐溯眉梢一挑,点了点她的鼻尖:“武术并非儿戏,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表演和炫耀的,必要时学以致用才是正道。”
聂羽熙吃瘪地低下头,闷闷道:“噢。”
忽然,身旁一空,她惊诧地仰头四下寻觅,齐溯今天穿的可是白色直裾啊,居然也能在这大半夜的玩“消失”?
一弹指的功夫他又回来了,笑容里尽是宠溺:“可还满意?”
聂羽熙瞠目结舌,木木然地鼓了几下掌:“我错了,我真不该说自己是神仙,你们才是神仙,我只是个麻瓜!”
第47章 你是我的命定之人
夜色渐浓,轩木阁里已经打扫干净,丫鬟们纷纷退出庭院,终于只剩下齐溯和聂羽熙两人。
聂羽熙笑得精怪:“大人,我好像有点饿呢……”
齐溯眯了眯眼:“才用过晚膳不久又吃了那么多花生,眼下又喊饿?”
聂羽熙又吃瘪:“噢,当我没说。”
齐溯抿嘴一笑:“方才让你去我房里,为何不去?跟我来吧。”说完,他拂袖转身,信步走向自己的房门。
夏夜,月色正好,一席白衣的他清逸脱俗,他清清淡淡地留下一句“跟我来”,便悠然自得地背过身去,闲雅的每一步又透着些微不经意的期许。
仿佛藏着一个惊喜,或者……酝酿着一个温柔的拥抱。
聂羽熙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四周的风都存了爱意,心也莫名地雀跃起来。
跨进房门见他直接去了餐厅,忙着打开一只看似铜罐的器物,冷静的面容掩不住眼底的喜悦,献宝似的。
“大人?”她走上前,目光顿时被桌上的食物吸引了,晶莹剔透的青翠葡萄和棉白的糯米圆子幽幽地飘在碗里,被透明的碎冰隔着,仿佛悬空一般,“哇哦!这是冰的吗?”
“嗯,今年受天灾影响,冰块送来迟了些,到今日才运了第一批进宫,下朝时陛下按例赏了下来,我便命膳房做了这些冰果点心放在冰鉴中,到这会儿正好化开些,口味最好。”
聂羽熙简直要感动哭:“太棒了!你们这啥都好,就是热起来要人命。”她拉开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一碗鲜果冰圆子,冰块刚好化成小小的碎粒,沥干汤汁吃进嘴里,和冰沙颇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