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感慨,生而高人一等的他们,即便严守苛政也理所应当,却偏又善解人意,愿以温存待人。她自然愿意应承齐溯的善意,可又难免心怀警觉,只怕这两位主子的体恤和恩宠,正是引来祸患的根源。
一念之后,她转身甩了甩齐溯的手臂,执意道:“大人你别怨我多事,我总觉得贴身侍卫这个人设,实在太违背人性了。他们虽然从事着全天候待命的职业,但毕竟也是个人啊,也有感情、也会寂寞、也有弱点……绝对的单线社交是非正常状态,不正常就会变成病态,病态就会扭曲,扭曲到最后……”她妆模作样地一哆嗦,“大人,你难道就不怕你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黑化了吗?”
这番话说得胡搅蛮缠全无道理,她也看似只是在向齐溯撒娇,余光却分毫不差地观察着御征的表情。
可御征的脸上却并未流露任何值得深究的神色。或许是听惯了她的胡言乱语,眼里除了一抹啼笑皆非,再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倒是齐溯先听不下去了:“羽熙,在我眼里,世上没有比御征更可信之人,刚才那番言论无论是不是玩笑,以后都不要说了。”
聂羽熙一听这语气,心知再纠缠下去怕是要引他疑心,只好作罢。故作委屈地换了话题:“大人!难道你觉得我不可信吗?”
齐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与旁人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回到齐府,聂羽熙先下的车,竟在门口遇上了莫柒寒。
“莫大哥,有些日子没见了,忙什么呢?”
莫柒寒一见她,神色立即复杂起来,目光流连,变化莫测。
他还能忙什么?忙着逼自己别来找她而已。七日前,莫玖樱发了一通脾气将他赶了回去,再来时却听说聂羽熙病了,而齐溯则日夜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一时间,无论是莫玖樱还是齐府上下一干人等,都在不停地向他释放一个信息——齐溯与聂羽熙才是两情相悦的。府上那些流言蜚语倒也罢了,就连莫玖樱也义正言辞地说什么,只有齐溯才能给聂羽熙幸福。
怎么,凭什么他莫柒寒就不行?
心死如灰地过了这几日,终于思念成狂,又鼓起勇气登门齐府,谁知她却不在。他只是想看看她痊愈没有,老天竟真的连这点缘分都不应允吗?
倒终究还是见了,僵硬的心也随之舒缓。
“羽熙,你的病可大好了?”他唇边维持着儒雅的微笑,掩盖着相见的雀跃和求不得的落寞。
“嗯,早就好了!”聂羽熙回以微笑,“莫大哥这是刚来还是要走?”
“当然是要走。”一旁的莫玖樱见齐溯下车,赶忙插话,“兄长只是来看看我,正要回府呢。”
莫柒寒也抬头看了看齐溯,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三弟。”
齐溯点点头:“二哥。”
分明是亲如手足的两人,如今却莫名地暗自较劲、心生隔阂。真要计较,却又说不上原由。
聂羽熙也看出气氛古怪,想起齐溯上次莫名其妙问起她对莫柒寒的感觉,她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心虚——她虽不敢相信莫柒寒对她真有男女之情,却清楚齐溯的醋坛子有多容易翻,难道他们之间这出生入死的兄弟情,竟要被她这么个红颜祸水给断送了?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莫柒寒也从未有过任何暧昧和暗示,从头到尾明明只是齐溯自己的被害妄想,如今她早已表明了自己的心,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可是,事出有因,因由她起,她总得尝试挽回些什么。她讪讪地试探道:“呵呵,既然碰上了,进去聊聊吧?我们有个大计划呢!”
莫柒寒道:“噢?是‘那个’大计划?”
齐溯点头:“正是,二哥若是不急着回去,便随我去书房坐坐吧,此事还需四弟配合,得尽快通知他才是。”
这又让聂羽熙深觉意外——看来莫柒寒十分清楚他们之前有过的计划,证明两人从未断了联络。况且他们的对话也十分自然,方才感受到的古怪氛围竟在瞬间烟消云散。
难道又是她想多了?那她到底要不要避嫌?
不过,想来这两人都是正人君子,又是几十年的莫逆之交,总不会公私不分而因小失大吧。
正准备跟进书房,却被莫玖樱拦住了。
“羽熙,他们说正事很无趣的,你就别去了,陪我聊聊天吧。”
聂羽熙苦笑——怎么会无趣呢?他们要谈的正事根本就是她的剧本啊,旁听可有意思了。不过想来她才在熠王府将整个过程听过一回,也确实没有重听的必要。
“行吧。”她耸了耸肩,“去我房里?”
“嗯!”莫玖樱第一次见她答应地如此爽快,喜不自胜地挽起她的手臂,一同向轩木阁走去。
聂羽熙心里想的却不是纯粹闲聊,想着大可趁此机会,多打听些灼笙的事。
刚一落座,她便自顾自地开门见山了:“今天去熠王府,没见到灼笙呢。”
莫玖樱随口道:“怎么问起他了?”
“我来齐府这么久,几乎没见御征离开过大人身旁,还以为他们都是这样的,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莫玖樱自然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盘坚果放在两人中间的木几上,“熠王哥哥是亲王,身边哪里会缺人手,做他的贴身侍卫,自然和御征的职责不同。”
聂羽熙顺手捏开一颗花生,吃得津津有味,也听得饶有兴致。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对自己的贴身侍卫要求都是一样的,御征毕竟是齐老爷亲自抱回来,在府上养大的,算得上半个养子了,与齐溯之间说是主仆,倒更像兄弟,所以才这么形影不离、不分尊卑。你看我哥出门就经常不带敖硕,他爱玩,多个人嫌拘束。尘煜哥哥更是如此,仗着自己功夫好,出门玩耍都不带赫皙的。”
聂羽熙想了想也是,曾经与莫柒寒、陆尘煜一同上街,好几次都不见他们的侍卫跟着。她点了点头,又问:“可我记得莫大哥是文官出身,并没有大人和陆大哥的身手好。”
莫玖樱眉梢一扬:“我哥那身三脚猫功夫,兴许还打不过我。不过就算他们不要敖硕和赫皙跟着,他们也不能离太远,每人与自己的侍卫都有特定的传音哨,若真遇上危险,能随叫随到呢。”
“嚯……真是全天候保镖……”聂羽熙又将话题带了回去,“所以灼笙也不会跑太远?
“他不一样。熠王哥哥的贴身侍卫要做的事可比保镖多多了,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去往四域塞外,与各国打交道,探听各种情报。从前的木茨也是这样,而且……据说他正是在任务中殒命的。后来足有一年,熠王哥哥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代替木茨,直到遇见灼笙。”
聂羽熙面上云淡风轻,只当闲话家常,心底却思绪纷乱——原来熠王这派亲信当间谍的习惯是人尽皆知的。
第46章 又是北域
聂羽熙一面磕着花生,一面大脑飞转——既然熠王要贴身侍卫时不时当一回“间谍”这件事的隐秘性并不高,那是否代表任务本身也并没有艰巨到九死一生的地步?
“那些特殊任务十分危险吗?”她问。
莫玖樱皱着眉头想了想答:“危险是应当有一些的,不过听每次听几位哥哥说起灼笙又去了什么地方办事,语气都是轻松如常,想来本也不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那木茨怎么会……?”
莫玖樱歪着小嘴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当时我不过十岁出头,虽然总与几位哥哥一同玩耍,可外面的事情,尤其是腥风血雨的那些,他们通常不会让我知道。我只听说木茨是去了北域……”
聂羽熙心头一紧,又是北域!
“北域塞外,不是已然灭族了吗?”
莫玖樱挑了挑眉:“齐溯哥哥这样说的?”
“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莫玖樱突然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外,语声也变低了些,“这话我只是与你随便说说,你切莫说出去。我爹从前是主掌路朝对外谈判的特使,如今在朝中也担任统理塞外各种情报之责,是以许多消息来得更灵通些。”
她说着,将脑袋更凑近些,语声也更低了:“我也是有一次无意间听见爹爹与兄长密谈,说是北域塞外那片荒漠,也就是曾经漠亚的领土,早在十年前便悄无声息地重新崛起了。而且初露端倪时便已然根基深种,想必也是暗中部属了许多年。”
“当年一役虽一度将他们的国度夷为平地,可漠亚外延山高地阔、沙漠茫茫,战败后余孽四散逃亡,我朝并无能力赶尽杀绝。漠亚子民人人骁勇又个个身强、筋骨奇绝且执念颇深,更可怕的是,他们从未放弃复国复仇的念头。”
“那残留不足一成的漠亚人,用了十年时间重新聚拢在一起,建立了一个小小的部落。部落没有常驻地,联络十分隐秘,漠亚人依然居无定所、四散天涯,而那时便听说……”莫玖樱面上终于流露一丝仓皇,“听说他们带着满心的仇恨,以各种面貌暗藏在我朝境内多年,有的娶妻生子、有的勤于买卖、甚至有的行医济世……待陛下发现端倪时,他们早已藏在了详实的生活背后,想要逐一拔除几乎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