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想找莫玖樱再聊上一回,可既然那都是些不便与外人道的密事,她自己提便也罢了,主动去问又难免显得别有用心。
她又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每次梦醒,分明感觉抓到了新的线索,眼看离答案更近了,可每每细思却又陷入新的迷局,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她越随波而下,便对深渊里的那个答案愈发执迷。一面恐惧,一面渴求,无路可退、也无从探寻。
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困住,思绪凝成一团乱麻,推理不下去、却又无法排空纷扰重新入眠,心浮气躁地非得干点什么才好,干脆起身取出笔记本和彩色笔,将梦境记忆中的紫衣男人和那片延绵的山脉画了下来。
她喜欢画画,妈妈还在的时候也曾学过几年专业素描,父亲再婚后便没有人给她交课外班的费用了,只好自己买书自学,好在她在这方面还算有天赋,勾勒一副简单的风景或人像不在话下。
随着记忆中可怖的画面跃然纸上,仿佛它们忽然从梦境跨越到现实,那个恶魔的背影、刺眼的紫色战袍像是在她的心里扎了一刀,她啪地合上记事本塞回戒指中,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翌日清早,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探入齐溯的庭院,刚靠近他的房门便被御征拦住:“莫小姐,清晨前来,所为何事?”
莫玖樱毫不拘泥道:“齐溯哥哥起身了吧?我找他问几句话,不会耽误他上朝的。”
正说着,齐溯已身着朝服,开门出来了。
“玖樱?”
“齐溯哥哥。”莫玖樱恭敬地欠了欠身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溯犹疑片刻,将她领出院子,带进了书房:“说吧。”
“听闻昨夜齐溯哥哥与羽熙闲聊到深夜?”莫玖樱问地不着边际,表情却有些严肃。
“是又如何?玖樱,你与她毕竟都是女子,你也该……”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莫玖樱匆忙打断,“我只是想问问,她……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什么?”
“关于北域塞外,漠亚。”
齐溯目光一凝:“你对她说了什么?”
莫玖樱却不答,眼中流露一丝焦灼:“你先回答我,她可有向你透露什么?”
“自然没有。”
莫玖樱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就好。昨夜我……将漠亚死灰复燃的状况告知于她,并再三强调这是个秘密,不能让你知道,幸好她什么都没说。”
齐溯吐了口气,略显不耐道:“你这么做用意何在?你在试探什么?你怀疑她?”
“当然不是!”莫玖樱皱着脸,神色困顿,“我有多喜欢她你是知道的!只是……我也不知怎的,可能因为在轩木阁里待久了,发现她身上实在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她房里也总能见到些奇异的用物。何况哥哥也说她是前不久才突然来到齐府……我便多想了些。”
“所以你便将路朝最大的威胁告知于她?”齐溯显然有些动怒了,“你真是胡闹!你一面对她生了疑心,一面却将我朝对漠亚的所闻所知和盘托出,最后仅凭她有没有为你保密,便能断定她清白与否吗?”
“不是的!”莫玖樱被他训得有些委屈,急忙解释道,“你没有看到我们一直在吃花生吗?传言漠亚人十有八九吃不得花生的……另外,我也不算是和盘托出,在‘文武禁令’上,我是撒了谎的。漠亚正在悄然崛起,这早已不在禁令范围内,另外……我谈及有漠亚人扎根在路朝市井时,也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
齐溯扶额,她说得言辞恳切,仿佛每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到头来不过是故弄玄虚,若聂羽熙真是漠亚逆贼,她这便是将路朝所有可能的应对之策都暴露了个干净。
“玖樱……你也不是头一回与羽熙一同用膳了,她何曾忌口过什么?那盘花生,若我没有看错,原本就是她房中的小食,你这到底算哪门子试探?”
“是她房中的小食,可她未必真的吃呀!漠亚人不可食花生几乎是天下皆知的秘密,她若真是漠亚人,为了伪装,也必须装出爱吃的样子。”
齐溯哭笑不得:“那结果呢?你满意了?”
“嗯!谈话间她表情坦荡,吃了许多花生也未见异常,最后一丝疑虑,方才也已然确认了!”莫玖樱灿烂的笑容里竟有一丝邀功,“齐溯哥哥是不是该感谢我?”
“感谢你?”
“自然!齐溯哥哥对羽熙说起北域时,只说那里如今是荒凉一片,无国无土,难道不是出于心存忌惮吗?”
“胡说。”齐溯皱了皱眉,“我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忧。羽熙她对许多事都不甚了解,贸然将最坏的可能说与她听,岂不是平添烦恼?”
难怪昨夜闲谈时她显得忧心忡忡,几度欲言又止,绕着弯子问了好一番问题,本以为她仍只是为平成国一事烦忧,谁知这莫玖樱竟多此一举,令她的恐惧雪上加霜。
不过关心则乱,许多时候越是喜欢,便越是受不住背叛与欺骗罢。正如当初她坦言辅佐熠王的决心,他也不得已试探了一回。想起他当时心中的矛盾、愧疚与不安,便也不忍心再责怪眼前这委屈巴巴的小姑娘。
“罢了。”他叹了口气,“玖樱,虽说莫府对你向来宽容,但你毕竟是女儿家,朝局上的事你并不全知,也无法拿捏准确,往后若再对谁心存疑虑,便让你哥哥、或者我来想对策吧,切莫再心直口快,以免坏了大事。”
莫玖樱扁着嘴点了点头,悻悻地离开了书房。
齐溯长长叹了口气——聂羽熙确实是太惹眼了些,时日渐长,她身上的秘密愈发难以掩藏。所谓树大招风,招来的是福是祸却实难预料。今日的疑心好在只是玖樱的一念之差,若换了更有权有势之人偏要问个究竟,恐怕她实难自保。
看来,该尽快为她定下个更合理的身份才是。
齐溯将这事挂在心上,整了整衣衫便出门了,继而整日都与莫柒寒、陆尘煜和熠王对即将展开的“妖姬行动”做最后的统筹和演练。
莫玖樱见齐溯离府,便又故态复萌,窝在聂羽熙的轩木阁与她谈天说地,谈论的内容却只是闲话家常,再未涉及任何有关北域的话题,即便聂羽熙稍稍试探了一番,说上一句“希望灼笙此番能安全归来”,莫玖樱也只点头称是便很快换了话题,与那夜突如其来的八卦精神大相径庭。
对此她也只当是玖樱小女孩心性,想一出是一出罢了。只是有些惋惜,信息来源又断了。
一日后,陆尘煜的婚礼终于来了,只是本该畅快尽欢的婚礼,却因为被当成“妖姬行动”的起点而显得有些不够纯粹了。
为此,聂羽熙心怀愧疚,趁着沈丹青在房内等着掀盖头的时候,便无法无天地溜进了婚房。
沈丹青听见有人来了,还以为是嬷嬷来送吃的,悄悄撩起大红盖头的一角,顿时与聂羽熙四目相对。
“新娘子好美啊!”聂羽熙笑道,“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送礼?”
“嗯!”聂羽熙转身面朝门外,从戒指中取出一个大大的木盒,假装从门外搬进来,打开——
沈丹青顿时眼神都亮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险些弄掉了红盖头。
“这是……你从何处弄来的这些?”
聂羽熙清浅一笑:“我家乡与东域塞外往来频繁,总能寻到些稀奇物件,这可是我刚得知姐姐与陆大哥定亲,便写信让人从老家送来的。姐姐可还满意?”
“嗯!”碍于大红喜帕顶在头上,沈丹青只好微微点头,也不敢伸手去摸,只好远远看着,啧啧感叹:“真美啊!”
“就知道姐姐一定喜欢!”
聂羽熙说着又背过身去,从兜里取出两块糕点:“喏,外头胡吃海喝的,姐姐在这里坐着也没个酒菜,饿坏了吧?赶紧吃点。”
沈丹青是真饿了,尤其听着外头嚷嚷的闹酒声与报菜声,更是愈发难熬。她也不拘礼,接了点心小口小口吃起来。
吃下一块才问:“羽熙为何忽然送我礼物?”
好在聂羽熙之前就从莫玖樱那听说,路朝的婚礼不兴送贺礼,也不需要随份子,只要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便是最大的礼数了。
是以,她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振振道:“自然是谢谢姐姐啊!我有两件事要谢谢姐姐,一来,姐姐那日的一番话终于让玖樱幡然醒悟,眼下虽还不愿离开齐府,但对我已然如姐妹知己一般,不再提荒唐的婚嫁之论了。二来……”她低头抿嘴一笑,“我与齐溯大人……”
沈丹青立刻反应过来,满眼惊喜:“你与他互明心意了?”
“嗯。所以,也要多谢姐姐当日提点。”
“我哪有什么提点,全是你们的缘分。”沈丹青笑得温和,目光又落向色彩绚丽的礼品,“不过这礼,我是一定要收下的,我真是太喜欢了!”
聂羽熙将木盒的盖子合上,移到墙角处,掸了掸手道:“姐姐喜欢就好,我不能在此久留,就先出去了!”
想着沈丹青是真心喜欢她准备的贺礼,她也跟着心情舒畅。早知沈丹青独爱女红,绣工堪称帝都一绝,她便从现代买下了一套整整一千二百色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