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赶赴现场时,亲眼见到那一群人陷在污泥腐尸堆里,脸上却没有丝毫嫌弃和畏惧,非但如此,每个人脸上还都精神奕奕,忙碌而井井有条。
就这么想邀功?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罢了,他们要自作孽,他难道还拦着不成?这些被他丢弃的区域、他不愿去管的事,便让他们干吧。到时候回了帝都,量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越权的话,没准还能将那几个蠢材的功劳一并算在自己头上。
“严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回去后,一并报给我。”
他状若无意地下令,沈威揖了揖手,并未答话。
烈王走后,灼笙来到熠王身边,垂首:“主子,烈王来过了。”
熠王刚与几名侍卫一同抬起一块沉重的门板,救出了底下压着的一名妇女,掸了掸手问:“他有说什么吗?”
“并没有。”
“随他去吧。”熠王随口回答,又忙着照顾别的伤员去了。
灼笙立在原地静静看着,眼里出现一丝复杂的神色,须臾,他伸手向颈脖处,握了握那里挂着的物件,眼底闪过的犹豫一扫而空,目光愈发坚定了。
熠王最后也一直没有去什么安全的房子住下,而是将所有的帐篷都支在了灾情最重的区域附近。一部分用于收留灾民,一部分用来救治伤员病患,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帐篷给随行人员轮流歇息,熠王和齐溯这样级别的大官也和众人一起轮番上阵,丝毫没有优待。
好在水位很快退到正常线下,救灾人员和物资补给也络绎不绝地集中到重灾区,再加上参与救灾的一干人等在聂羽熙的引领下,愈发娴熟有序,区区十日后,灾情便得到了明显的控制,也没有发生疫情。
熠王和齐溯忙于救灾,没有闲暇观看医官们的救治过程,只听闻聂羽熙使了些“独门秘籍”,许多严重的伤患奇迹般地康复了。
实际上,她出行前特地将那副画带在了身边,又十分幸运地在歇息期间见到戒指变色,她回到自己工作过的医院,靠着熟脸,取来了许多麻醉消毒用品、抗生素和缝合针线。为了避嫌,但凡遇到必须缝合的伤口,全是先将病患麻醉至熟睡,再用可溶解的羊肠线缝合,包扎后几乎看不出针脚,也不用拆线。
本以为这样可以避免暴露自己的特殊技能,却不想,更夸张的论调在军中不胫而走——聂羽熙是个神医,无论伤口多大,只消在她的帐中睡上一觉,便能奇迹般地迅速愈合,丝毫不留痕迹。外加她曾不止一次地用心肺复苏将濒危患者救醒,更是令人频频称奇。
救灾当时顾不上那许多,等到风平浪静了,那些神乎其神、匪夷所思的说辞就统统涌了上来。
聂羽熙扁着嘴,在齐溯的帐篷里连连道歉:“大人恕罪,我真的不是故意这么招摇,只是……”
“罢了。”齐溯叹了口气,“你也是救人心切。”
想当初,她也是用这样的法子治好了他腰上的刀伤,她的能耐他自然清楚,只是那番本事,令他这向来不信神佛之人也忍不住信了她是“画仙”,恐怕如今,她更是免不了被传神一番了。
实际上最令他头疼的并非外界传言,那些传言再沸沸扬扬,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总有能耐平息,只是……她此番的所作所为,熠王都看在眼里,从他的眼神中不难看出,经过这时日的共同奋战,他对她早已不仅仅是赏识,甚至是近乎崇拜了,甚至好几次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她的指令,唯她的命令是从。熠王对她的关注,已远远胜过他心底的警戒。
在齐溯眼里,这才是让他最介怀的事,可他又不知那介怀因何而起,更不知如何消解。
十日后,熠王带领的一行人班师回朝,回去路上,聂羽熙倒是不介意与他和齐溯同乘一辆马车了,只是连日救治实在辛苦,一路上她都没说上几句话,一直沉沉地睡着。
马车颠簸,她睡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一脑袋歪在齐溯的肩膀上,又从肩膀滑到腿上,最后枕着他的大腿睡了一路。
齐溯刚开始还挺高兴自己能被她这么信赖和依靠,到后来看她一连睡了七八个时辰都不带醒,吓得自己都没了睡意。
想起她曾经说过,她那里的人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不然会死,他更是惊得六神无主。这十日来她哪日不是丑时才睡、卯时又起,万一她说的是真的,那她的性命岂非难保?
自从想起了这件事,齐溯这一路上都没敢合眼,时不时伸手探一下她的鼻息,生怕她在不知不觉间便暴毙了。
终于回到齐府已是午后,熠王和齐溯一同进宫向皇上复命,聂羽熙经过长时间的睡眠,活蹦乱跳地回了府。
刚踏入轩木阁,便被莫玖樱迎撞了个满怀,迎面而来的是她炙热而蛮不讲理的拥抱。她紧紧地抱住她,在她怀里放声恸哭:“你终于回来了,羽熙,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聂羽熙被抱得云里雾里,不过,回想在灾区的日日夜夜,见过无数即便她使尽浑身解数终究无力回天的人,深知天地浩荡、人力微渺,那些深楚的无力感一直在她心里作祟,一次次为逝者合下眼眸的冰凉手感,也一直凉进心底,久久难以消散。
眼下,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紧紧环绕,竟感觉自己这才真的是从地狱里回到了人间——活着真好。
心绪繁杂,感恩在心,她不由地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了她:“我没事,谢谢你。”
莫玖樱浑身一震,欲哭无泪地望着她,满眼不敢轻信的激动:“羽熙……你?你……抱我了?!”在聂羽熙反应过来之前,她忽然喜极而泣,用力撞进她怀里:“你终于接受我了!”
聂羽熙如雷灌顶,不知所措——这就算……接受了?难道在她心里,这一回抱,就算定情了?这对古代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仪式吗?老天,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臂砍掉,可同为女子,她自是明白莫玖樱的心情,也对她心有恻隐。
究竟是将错就错,慢慢将关系冷却到从前,还是孤注一掷,现在就拒绝她?
她斟酌再三,反复问自己:如果是我,我希望对方怎么样?是像个渣男一样,不接受、不拒绝、不负责,还是勇敢地不顾及我的颜面,直接告诉我不要白费力气,我们不可能?
她虽也没有主动积极地追求过什么男性,可基本的情感观还是有的,有一条真理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一定适用,那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合了合眼,无情地将莫玖樱推开,严肃的表情与她脸上的柔情成为鲜明的对比。
“玖樱,你听我说。”她又合了合眼,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忍,冷酷道,“承蒙爱戴,我很感激,不过我们不合适。我不喜欢你,抱歉。”
第29章 聂羽熙请还我妹妹清白
夜深,聂羽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来是因为在马车上睡太多,二来,莫玖樱被她拒绝后,眼里的绝望和凄楚,实在令她内疚。
她不断回想初见莫玖樱时,她虽被一群市井刁民围困而全无对策,可她眼中的凛凛傲气却丝毫不减,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风范。而如今,她却因一时痴情错付,哭得梨花带雨,全然没了当初的矜骄。
自古多情总为无情伤,更何况女子在情感上,总是更容易输的。
不由地又联想到自己,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路朝而言不过是惊鸿一瞥,一旦任务完成回到现代,便是雁过无痕,可能再过个几年,都没人会记得曾出现过她这么个人物。
她本该是最铁石心肠的存在,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作为一个看多了感情鸡汤的现代人,她深知爱情这东西没有道理可言,再般配的条件也可能勉强不来、再牵强的状况也难免压抑不得。
她不想否定自己的感情,却实在无法从齐溯若即若离的反应中找到把握。
在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前,她又何尝不是和莫玖樱一样,一样情难自抑、一样悬而未决。
那么,若有一天齐溯也果断而冷酷地拒绝了她,她也会和莫玖樱一样当场崩溃失声痛哭吗?
她不敢去想,只反复告诉自己,慢慢来,切勿冲动表白,以免后患。
若是缄口不言,大不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任务完成回去还能好好做人,可若是……
她越想越乱,若是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也不需要将她的真心告诉他吗?
聂羽熙揉着自己的脑袋,彻夜难眠。
她不知道的是,同样彻夜难眠的还有莫玖樱。
翌日一早,莫柒寒就怒气冲冲地上门了。
聂羽熙刚睡着不多会儿,睡意正浓,齐溯刚下朝回来,便将他带去了书房。
“二哥何事这样着急?”齐溯问。
“何事?你还敢问何事?!”莫柒寒还是头一回对齐溯发这么大的火,“这要问问你的好侍从聂羽熙!”
“羽熙?她又怎了?”
“你可知昨日,他抱了玖樱!”
“抱了?”齐溯不可置信,“昨日过午她才回府,怎就抱了?”
“玖樱得知他奔赴灾区,日夜难寐,一心在轩木阁守着,就等他安全回来,等了足足十日!他一回来,便兴冲冲地抱住玖樱,抱了一会儿又推开,说不喜欢她!”莫柒寒越说越气,“你倒是评评理,有没有这样做人的?亏得他平时衣冠楚楚,我还真心拿他当朋友,竟不知他如此风流,玷污我莫家女儿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