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郭季德向前倾身,双手也从肚子上改放到了桌子上,显然对此变得重视起来,“都有什么人?这些账目现在何处?”
萧旷答应于令秋保住于兴德,证据的来源便不能从于家获得。所以这几日所做准备就包括“做假账”和“做假信”。虽然是假账假信,却全都是依据于兴德这里的真实钱财来往做的,因此某种意义上却是无比地真实。
岣山岛上赵直的赃物收缴回来后,全都都被锁进了库房,光是清点他那些财物就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至于文书这类的东西,全都封存在箱子里,根本还没来得及开始清点,更不要说是详细去核对察看。
假账做完后,由靳飞与阿梨连夜赶去定海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账目放进库房内。今天早晨他们两个才回来,得知他们顺利完成任务后,萧旷便直接过来见郭季德了。
“账目保存在定海卫的库房,我只记得几个名字。”萧旷递上一张纸,这几个人,皆在那联名信上署过名字。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郭季德神情严肃地道:“本官一定会严查此条线索,萧将军请放心吧。”
萧旷点点头,拱手作别:“萧某相信郭大人会的。这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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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江南夏季,出梅之后,除了热就还是热。
刚过辰时不久,那阳光就开始灼烫刺眼起来。
萧旷走出官邸时,不觉眯了眯眼。
那天沈童曾问过他:“郭巡按如果按着行贿的线索查,迟早会查到于兴德,你又怎么确保他不会涉案?”
“很简单。”萧旷微微一笑,“因为郭季德也收过于兴德送的礼。”
沈童立即就懂了:“所以他不会彻底深查下去,以免引火烧身。”
御史受皇命巡按地方,是绝对不能收受地方财物的,以此确保其考察的公正严明。所以郭季德只要查到于兴德这一条线,就会避重就轻。这样一来,对于贪渎官吏的清查虽然不会太彻底,但至少他们对萧旷的诬陷就不攻自破了。
萧旷心中感慨,忽见一翩翩文士从对面过来。
苏若川停步,眉梢微微一跳,目光在他被包扎成擀面杖的手指上一掠即过。
“萧将军。”
萧旷脚步一顿,淡淡道:“苏学士。”
正是走道狭窄之处,只容两人错身而过,但苏若川却站定走道中间,关切询问:“令夫人……可好些了?”
萧旷双眼一眯:“这就不劳苏学士操心了。”
苏若川却仍是站着不动,语气愧疚地道:“在下本是好意提醒,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后果,若是早知她身子抱恙,在下绝不会……”
萧旷打断了他的话:“多谢苏学士的好意。”说是感谢,语气却冷得能往下掉冰渣,说完就迈步径直往外走。
苏若川不得不朝侧旁让开。
萧旷从他身边走过,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别再去见她,不管是用何理由。”
苏若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
这几天多次出入萧府的柳老大夫,听说是妇人科的名医啊……
第173章 【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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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巡按官邸回来后,这天晚上,饭后小憩时,萧旷向沈童提起辞官的事。
他怕沈童会因此激动,语气十分随意,只说自己有这想法。
沈童略感意外,她这会儿正靠在他怀里,为了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仰起头来望着他:“你是因为被人构陷诬告才想要辞官的吗?”
萧旷摇摇头:“我原先只是个小小把总,不曾想过要当什么大官。最多也就是能替父母分担家用,能养活自己的妻儿就够了。直到遇见你……我想,至少我要能有资格上侯府提亲吧?”
从那时候起,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与她站在一起。
沈童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送你四个字,这叫——胸无大志。”
萧旷亦笑,低头在她光洁的额角上亲了一下:“可当我真的成了一军之将,反而与你聚少离多,完全背离了初衷,说来真是可笑……而且官场倾轧也让人心生厌烦,只是当时浙东贼寇未除,我不能半途而废。”
“打下岣山岛后,我就有了辞官的念头,如今这件案子只是更加促使我下决心而已。”
沈童安静了一阵没说话。
萧旷不由担心起来,侧头去观察她神情:“你介不介意?”
沈童耸耸肩:“有什么好介意的?”
“东征西讨地打仗,到底是危险,皮肉轻伤光我看到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回了……万一遇上敌众我寡的局面,还有生命危险。要不去打仗吧,官场上虚与委蛇也不太适合你,趁着年轻,身体也没太多伤病时,急流勇退,还能留下个好名声。”
萧旷心头一松,却听她接着道:“你请辞的话,官职虽然不在,武爵还是保留的,至少不是庶民,家里钱也够用。既然闲下来了,我们能去什么地方好好玩一阵子吧。”
萧旷马上道:“不行,你半路上突然昏晕了怎么办?”
沈童却并未失望,向往地道:“那就等我生完孩子,我们再游山玩水。”
萧旷有一瞬的迟疑,仿佛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低头用脸颊轻蹭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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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郭季德派了名小吏来请萧旷过去。
萧旷让来人在外稍待,他准备一下就前去官邸。
靳飞与于令秋得到消息,前后脚赶来,担心地询问是否要陪他前去。
萧旷微笑:“用不着,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应该是好消息。”从来人恭敬谦卑的态度口气就能明显觉察出来,这桩诬告的案子多半是可以结了。
闻言靳飞大喜,于令秋欣慰地松了口气,又遗憾地问道:“将军真的要解甲归田么?浙东从贼寇遍地、民不聊生,直到如今的全境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都是因为有了将军,这是浙东百姓的福气。可虽然浙东海寇尽灭,不知哪一天还会卷土重来,而整个浙东又有多少武将能如将军一般毅勇善战,同时又廉俭自省,爱民如子的呢?请辞一事,将军还请三思啊!”
靳飞亦道:“我没于秀才肚子里那么多墨水,说不来那样的话,但我也是这样想的。老大,你真的再想想,你不带兵了,还有谁能镇守住浙东?”
萧旷轻笑摇头:“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就算我能守浙东十年、三十年,难道我百年之后浙东就没人了?这天下不会缺善战之将,但这个家里只有一个萧旷,内子也只有一个丈夫可以依靠。”
“我决心已下,你们不用再劝,不过我也不会马上就辞官,你们两个,还有其他忠心追随我的人,不能让他们突然失去依靠,总要为你们安排好之后的去向,我才能辞官。”
靳飞第一个嚷道:“老大,你要不当将军了,我也不干了,那些个大官,尽知道摆威风,整天弄的么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看着就烦,还得朝他们低声下气的……我才不干!反正老大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老大你吃干的,给我留点稀的就行!”
于令秋亦道:“令秋本无意入仕,是因为钦佩将军的品格才入军伍,为将军参谋。将军若解甲归田,令秋也不愿再留。”
靳飞大笑着猛拍于令秋的后背:“好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于秀才!”
于令秋差点被他这一掌拍飞出去,踉跄着逃开他的挥臂范围,捂着火辣辣的后背哭笑不得。当初是谁口口声声骂他卑劣小人嫌弃他胆小怕事的?才多久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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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季德见到萧旷,满面笑容地起身相迎:“萧将军,本官经过细细核查,发现那些举报的罪名大都无凭无据,即使有几个证人,证词也站不住脚。将军可以放心了。”
萧旷轻轻点头,又问道:“不知那几名官员收受贿赂,勾结海贼的案子……”
郭季德神情严肃地道:“请将军放心,本官一定会秉公而断的,但此案牵涉甚广,在还未完全查明之前不能透露进展,也要请将军守密,不要对外宣扬,以免他们有所准备,销毁证据。”
话说的倒是都在理上,真不真心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道了。
萧旷也就不再问,起身告辞。
与上回不同,出门时有小吏恭恭敬敬地送出去,也没再遇见苏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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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午后,阳光灼眼,蝉鸣得声嘶力竭。
沈童在屋里午歇,一旁丫鬟轻轻打着扇子。可终究比不上空调电扇。加之南方不似北地干燥,出汗之后身上便始终黏黏的,叫人觉得不舒服。
竹榻上的沈童翻了个身。
琴瑟见她眉头蹙着,小声询问:“姐儿,还是太热么?”
沈童闭着眼睛没说话,她原本迷迷糊糊地睡着,却被腹中传来一阵阵的不适感生生给搅醒了。
她觉得不妙:“琴瑟,我不舒服……肚子……”
琴瑟急忙跑出去,唤人去请柳老大夫。
萧旷就在对面屋子里,听到声音便立即赶来,瞧见沈童苍白的脸色不由亦着急起来:“快请大夫!!”
“已经去请了!”琴瑟急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