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箜篌朝门外使了个眼色,琴瑟会意地点点头,把烛台放在桌上后,小步往门口的方向退。
“琴瑟!”沈童厉声喝道。
琴瑟暗暗叫苦,又不敢不应:“啊,是,奴婢在。”
“你和箜篌都过来,做见证人。”
“这怎么成?奴婢们……”
“过来,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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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苦着脸,依次在萧旷写就的和离书上按下指印。
薄薄一张纸,沈童从头至尾再看了一遍,折叠起来收好。
萧旷柔声道:“喝药吧。”
沈童绷着脸,端碗一口气喝完已经有些凉了的汤药,在唇齿间留下苦涩的余味。
箜篌收走药碗,递松仁粽子糖给沈童。
“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沈童转头避开递来的糖碟,手指着门口,却看也不看萧旷,“明早之前搬走。”说完便脸朝里躺下了。
萧旷凝视着她执拗而削瘦的背影,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伫立片刻后,沉默着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的双肩往下垮着,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箜篌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姐儿,将军已经出去了……”
沈童依旧脸朝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把他的东西全部理出来,给他送过去。”
冯嬷嬷得知他们两个已经把和离书写好,惊得差点就把碗摔了,急忙赶来苦口婆心地劝。
沈童只是木着脸,仿若充耳不闻。劝得多了,她就捂住头说头疼起来,冯嬷嬷只好闭嘴,不敢再说。
冯嬷嬷只好转而去找萧旷,苦苦相劝:“将军,姐儿为这孩子没少吃苦头,可就算是再难再苦,这也是她的心头肉,当娘的有哪个能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孩子眼看保不住,就和用刀割她的心一样啊!再加上姐儿身子不好,心气不顺难免脾气大些,说的都是气头上的话,您大人大量,多担待担待,可千万别当真了啊!”
萧旷安静地听她劝说,不置一词。忽然打断她,问道:“冯嬷嬷,阿瞳的药是你去抓的,回来煎药,再送去阿瞳屋里。这中间有没有机会,让别人把药换了?”
冯嬷嬷一听,这是要怀疑到她头上,顿时就急了:“老奴可绝对没有换过姐儿的药啊!”
“嬷嬷不要急,我没说是你换的。你仔细想想,抓完药直到药煎好,中间有哪些人经手,有没有无人看着的时候?”
听柳老大夫问起瞳姐儿是否吃过别的药的时候,冯嬷嬷原本有点疑心是萧旷换了药。虽然她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瞳姐儿,但也能明白萧旷为何会这么做。可听他这么问,倒不像是装模作样,冯嬷嬷皱眉苦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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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萧旷就离开了,靳飞和于令秋是跟着萧旷一起走的,阿梨倒是留下了。
沈童得知他们离开的消息,什么表情都没有。
箜篌小声道:“奴婢们理出来的东西,将军都没带走,只拿了几身替换衣物……”
“他没找到落脚地方,不能带走太多东西。等找到落脚之处,自然会回来取。到那时候你们别来告诉我,我不想再听见和他有关系的事。”
沈童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侧躺,半天没有动。
第二天一早,她让冯嬷嬷另寻大夫,也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妇科圣手,请来为自己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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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冯嬷嬷严命府中上下都闭紧嘴巴,可风声还是传出去了。
怪只怪萧旷在杭州太出名。
客栈里的一名伙计把他认出来了。客栈掌柜得知后,亲自上楼敲开门,返还住店与用饭的钱,顺便也是为了能与大将军说上几句诸如蓬荜生辉、三生有幸之类的话,以表达拳拳仰慕之心。
楼下有人来询问住店之事,不断催促,掌柜却全当没听到,萧旷不肯收他退还的钱,他就不走。
萧旷无法,找借口避去里屋,换靳飞来接待这位迷弟。靳飞往客栈掌柜面前一站,双臂环胸,一脸老子脾气不好,耐心更是差,你要不要来试试的架势。
客栈掌柜却仍是不走,坚持要退钱给他们。门口这番争执,引来住店的其他客人围观,纷纷打听是为何事。伙计生怕其他客人误会,急忙说明事情前后来由。
有外乡客人不知萧将军是何许人也,便有浙江本地人向他介绍萧将军的事迹。
一旁有个住店客人好奇地问道:“萧将军家就在杭州城里,怎会来此住店……”
靳飞手一伸,揪住他衣领:“你再说一遍?”
那客人吓得咽了口口水,闭嘴使劲儿摇头。
客栈掌柜顾不上退钱了,急忙做起和事佬。于令秋也出面劝解,靳飞才悻悻然松手。
经此一事,没过两天,萧将军不知为何离家,住在客栈里的消息就传遍了杭州城。
第175章 【和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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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床静养了几日,沈童身子渐渐恢复,人却始终无精打采,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箜篌与琴瑟想让她开心些,闲下来便和她说些仆役们干得傻事儿,闹的笑话,或是听说来的各种坊间消息杂闻。
沈童有耳无心地听着,始终没有笑过。
到后来,实在是没有什么逸闻趣事可以拿来说了,箜篌便请沈书岩找些书来给沈童解闷,好歹能分分心。
沈童看他搬来那一沓书,随手找出本以前没读过的,翻了两页,忽然走了神……
原书的女主第一个孩子小产了,她要跟郡王丈夫和离,便搬出王府另找居处……
何其相似。
她费尽周折想要逃开的命运,兜了一大圈,竟然还在这里等着她!
她不由低笑一声,只是笑容苦涩。
沈书岩听见这一声笑,还以为他找来的书有趣,好奇地询问:“姐姐,看到什么好笑的地方了?”
沈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姐,等你好些了我们出门去逛逛吧,我来了杭州之后还没怎么玩过呢!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陪你去啊!”
才在不久之前,她还和某人说过类似的话……
外间有丫鬟通传,苏先生来访,是来找沈小侯爷的。
沈书岩讶然站起,又坐下了,望着沈童请示一般问道:“姐姐?”就连他这样行事不计小节的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待苏先生,好像……不太合适。
不料沈童却淡淡道:“他是来找你的,看我做什么?”
沈书岩挠了挠头,道:“那……要不我出去见先生吧,到府外面去。”
沈童本想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枕下露出的一角白纸,隐约可见刚劲有力的笔划造成的压痕,还有一些淡红颜色,那是朱砂的印泥从纸背后透出来的颜色。
她心底一痛,忽然就改了主意:“苏先生毕竟是你的师长,连门都不让进就站外面说话也太失礼了。请他进来吧。你们只在前院说说话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沈书岩离开后,沈童无意识地翻着膝上的书页,心中猜度苏若川今日再次来访是为何事。
他知道她和阿旷和离了?
没过一会儿,前院竟传来了琴声,曲调悠扬委婉,旋律起伏绵延,流畅而静美。让人听之心情平静而放松。
沈童合起书,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琴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渐渐低弱下去,不再得闻。
沈书岩回来时,一脸纳闷:“先生说要教我学琴,可他自个儿从头弹到尾,弹完了也不给我练,只给我留了本琴谱,自个儿带着琴回去了。”
沈童问他:“琴谱呢?”
沈书岩递过来薄薄一本,封面上写着雁落平沙。沈童心道难怪曲中似隐有雁鸣之声,曲调回旋起伏,有若大雁在辽阔的高空翱翔盘旋一般。
琴谱开篇是对琴曲的说明,之后则都是记谱所专用的字,沈童粗粗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藏头藏尾的信息,只是本寻常的琴谱而已。
但苏若川今日来,也并不是真的要教沈书岩弹琴,这曲子是弹给她听的。
如果琴谱内没有什么玄机,就是曲名上暗示了什么。自古纳采之礼要用一对大雁,大雁也是感情忠贞的象征,难道他是这个意思?
她心烦意乱起来,合起琴谱还给沈书岩。
沈书岩哪里肯要,苦着脸连连摆手:“别啊,我好不容易才告个假休息一阵,可别叫我再学这学那了!何况这儿也没琴啊,好姐姐,你先把这收起来吧。”
琴瑟收起谱子,就见箜篌从外头进来,在沈童耳边低语。
苏若川告辞离开后,阿梨也跟着出门了。
对此,沈童只是轻点一下头表示知道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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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进入一家客栈,熟门熟路地与掌柜的打了声招呼,上楼敲门。来开门的正是靳飞。
萧旷听见她的声音,从里间快步出来,语气关切中带着点焦虑:“她这几天怎样?有没有好一些?还犯过头晕么?”
阿梨摇摇头:“没有再犯过头晕头痛。这些天夫人看着脸色是好多了。”
“她换了大夫后,药还每日在吃么?”
“每天都吃的。”阿梨答道,“这回冯嬷嬷格外当心,抓药也好,煎药也罢,从头至尾都由她盯看着,直到送进夫人屋里前绝不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