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兴德到小书房看了会账目,忽地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起身,快步走到书架前,挪开木匣,打开书架后头的暗门,脸色顿时变得紫青如铁。
他急急掩上书房的门,提起袍摆就往内院跑。
人过中年身材发福的于老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跑过了,一跑起来,肚子上的肉便随着步伐上下抖动着。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们眼见老爷如此提袍狂奔,全惊诧地呆住了。在仆从如云的于府中,随便吩咐一声就能使唤下人代劳,何至于这样奔跑起来?
在她们犹豫着是不是该上前询问时,于老爷已经跑远了。
于兴德跑到门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扶着门框“呼哧呼哧”直喘。
崔氏惊讶地起身去扶他:“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于兴德一把攥住崔氏的手,气喘吁吁地问道:“那不孝,不孝子,说……他去哪里了吗?”
“他没说。老爷,到底是怎么了?”崔氏摇摇头,忽然惊恐地倒抽一口冷气,“是令秋吗?令秋出事了?”
于兴德咬牙切齿:“他出个屁事!他是要搞死他爹啊!”
他一转念,问道:“他说他靠替人抄些文书账目换钱度日,他说过是替谁抄?在哪里?”
崔氏茫然摇头:“他没提,我问过他,他只说是个小县城,离杭州挺远的……”
于兴德“嘿!”了一声,转身又跑回小书房,反闩上门,把暗门内的账簿与书信统统拿出来,一一看过去。
他脸上因急跑而起的涨红渐渐消退,越显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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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与于令秋关起门来商谈许久,不觉天色昏黄。他回到内院,见房门开着,能听见屋里说话的声音。
沈童瞧见他进屋,问道:“于公子可离去了?”
萧旷摇摇头:“留下了,他要在府中住一段时日。”
沈童微扬眉头望着他,显然是在等他继续解释。
“他和家里有些嫌隙,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沈童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脸上的神情明显是在说:别想这么轻描淡写就把我打发了。
萧旷无奈地顿了顿,接着往下讲:“他从家里带了些书证来,能证明我是被人构陷的。”
此事对沈童来说,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阿旷被人诬告,于令秋在这种时候不在他身边反而回家去了,其中定然是缘由的。因此她并不吃惊,只是十分好奇其中细节。
“他家里有人参与了诬告你的事?是他父亲还是兄长?牵涉有多深?他带来了什么书证?”
萧旷无奈地道:“瞳瞳,你自己说过要修心养性,不再为这些事操心的。”
第172章 【诬告】8
“瞳瞳,你自己说过要修心养性,不再为这些事操心的。”
沈童:“可我都已经知道有这事了,却不清不楚的,心里放不下这事,就更没法静心了呀。”
萧旷:“……”好吧,颠倒总归是你有理。
好在这属于利好消息,也就不怕她听了焦急或忧虑。他拉过凳子坐下,把于令秋今日来所说的原原本本告诉她。
箜篌与琴瑟十分自觉地避到外间去听吩咐。
如今白昼极长,两人在屋里说了一阵子话,再唤两个丫鬟进去的时候,天色还未全黑。
沈童洗净双手,又用烧酒消毒,才替萧旷剪开手指上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揭开,最里层的纱布被血痂黏着在伤口上,她不敢硬拉,怕撕裂伤口,只好用干净纱布蘸着温开水,一点点化开血痂才敢揭下。
伤口并不平整,因为皮肤收缩的关系绽开着,呈现锯齿形的深红色两道,位于手指两侧,乍一看简直就像手指从中间断开了一般,极为狰狞。
“这么深?!”沈童不由心惊。
瞧见这伤口她才晓得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咬得有多狠。她当然不是故意咬他的,那是抽搐时肌肉痉挛强直导致的,有些人发作时不巧咬到自己舌头,甚至连舌头都咬断了。
萧旷低声道:“你该知道我是为何会如此担心了吧?”
沈童心中难过,既有愧疚之意,又担心他会因此伤到神经之类的,留下后遗症。
“你的伤口都没合拢啊!这要找金镞大夫来看过才行吧?”金镞大夫便是专处理外伤或皮肤病的大夫,对于这种外科创伤处理起来尤为擅长。
“不用,我心里有数。只要这几天别动这根手指,让肉长起来就好了。幸好是左手,平时用得不多。”
沈童想了想,让箜篌去找根没用过的筷子一截两段,替萧旷消毒完伤口,上药包扎后,再把他手指与筷子绑在一起,避免无意中弯曲手指。
本来包扎伤口就会粗一圈,再绑上木筷,萧旷的食指几乎变成原先三倍粗,加之不能弯曲,食指不得不笔直伸着,就像开枪一样的手势。
萧旷举起左手,食指冲天,无语地看向沈童:“至于这样么?”
“当然要的。”沈童心说,幸好受伤的不是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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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如今胃口不佳,营养却需均衡,饮食格外讲究,今晚吃的就是鸡汤芥菜蘑菇粥,配上火腿片蒸鳊鱼,拌莴笋丝,还有几碟咸菜酱瓜之类的开胃小菜。
这些粥菜让大老爷们吃,显然是吃不饱的,加之今日来了于令秋,萧旷陪着沈童坐了会儿,便去往外院,让人去请于令秋、靳飞过来一同用饭。
于令秋是先到的。稍过一会儿,靳飞亦来了,进来时瞅瞅于令秋。
对于接下来所要听到的责备或嘲讽的怪话,于令秋已经有所准备,下意识地就挺起腰板,坐直了几分。
没想到靳飞嘴一咧,笑着拍拍他的椅背:“回来了就好!”
于令秋:“……”这可真是没想到。
萧旷也有些意外,但知道靳飞是直肠子,他要是说不介意,那就是真不介意了。
靳飞在于秀才身边大咧咧一坐,伸开两条长腿:“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萧旷:“……”阿飞真该多读点书了。
于令秋:“……”浪你个鬼,你才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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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萧旷说起后几日的打算,少不得提及于家的事。
靳飞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看向于令秋的眼神也随之变化:“于秀才,我直到今日才真真正正地佩服你!”阿梨说得没错啊,于秀才果然是有苦衷的!
于令秋苦涩地低笑一声。
靳飞感慨道:“这可是大义灭亲啊!秀才,你真能下得去手么?”
于令秋摇摇头:“并非如此……”
他也曾痛苦犹豫,如果不揭穿此事,也许父亲一直能侥幸继续,可无辜的人就要受害,这让他良心不安,辗转难眠。
父亲的所做所为一旦败露,于家举家上下都会被牵连。不仅父亲入罪下狱,很可能性命不保。为官的大哥即使能洗清与此案的联系,也别想再继续仕途,最好的情况也是降为白身。而家产查抄,不管是走私所得还是祖上继承的田产庄园,全都会失去,于家就此变得一贫如洗,遭万人唾弃!
他希望父亲罢手,能及早脱身,但这不是单靠劝说就能达成的,一年前他就因此与父亲激烈争执,仍不能改变父亲的想法,一年后就更不指望能说服他了。再说此案牵连甚广,并非父亲想退出就能轻易全身而退的。
最终下决心是痛苦的,但告诉萧将军此事,至少还能保住于家,也许还能保住父亲性命。
他并不是大义灭亲,他是要救于家。
萧旷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于令秋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
“啊……”靳飞呼了口气,打破略显凝重的气氛,“接下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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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数天过去,这天萧旷到巡按御史府,求见郭季德。
“萧将军,本官代天子巡狩,纠劾地方,自会仔细核查考察,不会冤枉好人的。”郭季德双手往突鼓的肚子上一放,不耐烦地打着官腔。巡按御史本身官品不高,不过六品而已,但因其职权极大,因此面对这些地方官员,不由自主就会带上优越感。
“萧某前来,是因为有了新的线索。”
“哦?”郭季德问,“什么线索?”
“萧某初到杭州,买下宅邸不到一月,便被钱塘县衙查封,之后又被人上门催债。萧某那时候刚到杭州一个月,又如何能欠下多人债务还被追讨呢?那些欠条上署名的欠债人叫做费明义,这件事还牵涉到一个叫赵开顺的人。”
“追查之后发现,赵开顺有个族兄弟,名叫赵十正。这个赵十正据说跑去南洋了不知所踪,还有个兄长也在年轻时就去世了,但他的父母却十分富裕,进出皆有仆役随从。按着族谱上记录的赵十正的生辰年岁,今年他应该是四十七岁。与赵直的年纪相符。而且赵直也有一个兄长在早年去世,留下一个儿子,被赵直收养。”
“而赵氏族谱上,赵十正的名下,也有一个过房儿子,是他过世亲兄长的独生子,叫赵津。”
郭季德皱了皱眉:“就算这个赵十正就是赵直。那和萧将军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打下岣山岛后,在赵直的老窝搜到一些信件和账目。发现过去十几年里,他贿赂了不少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