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负手而立,俯视着案后那人。凤萧慵懒一笑“好,两日后,自会有人上门听候指教”雁丘点头“多谢”“还有”“什么?”“本王借你都行。”
雁丘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这厮的戏弄,翻窗而出。凤萧看着那抹黛色身影,一起一落间,消失于屋脊之上,懒懒的靠在了椅背上,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梧桐疏雨黄昏后,母亲曾将他放在膝上,温柔笑谈,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儿子?那日春光正好,御书房的师傅刚教授了一篇《庄子逍遥游》,他笑着对母亲说“能嫁给我的女子,必然是看得了风景清丽,经得起惊涛骇浪,能够与我肩并肩立在船头,赏两岸风光,不惧人生百苦,更能在风雨中握住我的手不放的人。”
他清楚记得,那一刻,母亲眼中的惊讶之色“若真能有这般女子陪你渡这一生,母亲也此生无撼了”
他暗暗嘲笑自己,真真蒙了心志不成,那人是什么身份,在这泾渭分明的朝堂中,一步错,满盘皆输,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答应她的请求,万一,那只是三哥或雁怀的反间计……他轻扣了案几三下,门外有人应声而出“殿下”凤萧颔首,将桌上那几张绢纸递给他“拿着我的手谕,去城东玉棠阁,找卧龙先生,请他鉴定笔记,其余不必多讲。”
男子接过绢纸,放入怀中,转身便要走“玄林”男子一顿片刻方又转回来“你说,本王……该不该信她。”玄林不答似是很难做出决断“殿下自幼聪明过人,连当今天下才学第一的卧龙先生,都称您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若是连殿下都猜不出,那属下更不清楚了。”
凤萧冷笑一声“你倒是聪明!”玄林听得背后起一层冷汗,低头盯着自己面前一尺三寸之地,不再多言凤萧忽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那感觉不知因何而起,扰乱了他沉静多年的心。
半晌他摆摆手“叫监视雁府的人撤了吧。”玄林颔首称是,心中却生出些许疑惑来,一向杀伐决断的殿下,似乎有些变化了,待得到指示后,方才缓缓退下。
两日后雁丘端坐于花厅前,看着桑栏目领进来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想来这便是凤萧所说的宫里的人。“公公,我只问你几个问题?”那太监低眉含笑道“姑娘请讲,奴才一定知无不尽。”
雁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问你,这宫里面,哪位贵人的宫人,与湘王府上的来往密切。”那小太监抿嘴一笑
“这宫里,就属玉贵人庐雪宫里的人,与湘王府上的来往最密了,玉贵人当初便是从湘王府上出来的,宫中人尽皆知阿,姑娘唤奴才出来只为问吗?”雁丘干笑一声
“当然不是!庐雪宫里的哪位宫人经常到湘王府上去?这人出身何处?家里可还有其他人?”那小太监一愣,似是不懂为何会打听这一个下人的事情,但秦王殿下吩咐过,不敢丝毫怠慢“庐雪宫里的绿芙,常出入湘王府上,这宫女系帝京人氏,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好像住在城西罗元巷吧。”
雁丘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荷包,握在手里颠了颠,扔给那人。
第二十五章 托梦前来
那太监离开后。
屋内恢复了安静,雁丘静坐不语,桑梓心疼的看着她半晌吧声道
“峦丫头的后事,秦府已在操持了,你已两夜不眠不休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雁丘嗯了一声,点点头,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睛辛辣的难受。
她一字一顿道
“桑姨,都是我不好,若我不是闲的蛋疼出去透气,三姐也不会死,不会死……她还那么年轻,她才刚有身孕……她甚至未来得及体会到做母亲的喜悦……这特么都是因为我……”
她泣不成声,说到痛处,竟觉得呼吸似要停滞一般。
桑梓眼里同样蓄满泪水,低声道“她已入殓了,你……何时去看看。”。
雁丘长舒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死死的盯着空处
“不急在这一时,等我为她手刃凶手的那天,我才有脸去见她。”
桑梓将她揽入怀里
“我知道,你这两夜将你父亲书房翻个底朝天,就是为了报复他,但是再如何怨恨,也要有个度,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雁丘抬头冷笑一声
“父亲?我从记事起从不知父亲为何物,他可以为权力地位弃儿女生死于不顾,前年二叔死于战场,皇帝加封一等公,他不照样喜笑颜开次日接着上朝。
她将三姐嫁给秦家,不就看着秦家背后有个忠毅候?他要将我许配给凤萧,不过是看着他母妃得宠,他做的这些事情,有哪一件不是为了他雁怀自己考虑的……”
桑梓一怔,似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你……都知道。”
雁丘似笑非笑,目光看着虚空处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去想,那种为至亲之人所利用的感觉,真他妈不好受啊”
桑梓紧握了她的手,心想在西梁,哪一方家中权贵的子女不是为家族荣华而牺牲的,只是……
“忠毅候是西梁权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与三皇子与九皇子关系匪浅,更是秦府的亲家,你这是要如何打算。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若无万分把握,切不可轻意动手。”
雁丘扯一丝冷笑
“桑姨,难道不知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些事情,何须得自己动手。”
桑梓长舒一声试探性问道
“难道你是想……”
“四两拨千金,朝堂之事,自然要朝堂来解决,我不过是做些该做事情,剩下的自然有别人来完成……”
两人静默,只听得青玉鼎香炉里的香烟幽幽穿过空隙,云散开来。
宛如弥漫这一室的丧亲之痛,于无声处,切肤而入。
这日黄昏,因年节刚过,大街上并无太多人。
一黛色少年站在罗元巷的尽头,她双手环抱,静静的靠着一面墙,一动不动,仿若一樽雕像一般。
午后,她捏着一封宫中传出的书信。
浅浅一笑,须臾,换了身衣服,掩门而出。
彼时
几丈外的一户人家门轻轻开启,一十一二岁少年,探头探脑的从门里出来,那少年出了门后,便撒欢一般的消失于巷子尽头。
雁丘见那少年走远,便起身跟上。
过了两条巷子,便见几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子,将那少年团团围住,二话不说,上来便打,她静静的听着那少年哀嚎与求饶之声,眼底一片冰冷。
没多久
一秀丽女子从巷后穿过,忽然见这边有异响,悄悄探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立马跑过来大喊
“你们做什么,快离开,不然我报官了。”
那群男子,听得身后有人声,皆停住了手脚,回头见这女子生的不错,笑嘻嘻的向着她围过来。
一人桀桀一笑言语极其轻挑
“哟,来了个侠女。”
另一男子道“姿色还不错的侠女。”
剩下三人摩拳擦掌,污言秽语的开始从嘴里冒出,那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惊恐的看了一眼,转身便要逃。
这姑娘常年困于宫里,四体不勤,哪里是这些男子的对手,还未跑多远,便被拉了回来,眼见那几个男子淫笑着便要撕扯自己的衣服。
忽见一黑色衣服的少年,自身后腾空而起,一脚便踹翻了几个欲行歹事的男子,大喝道“不想死的快滚。”
那几个男子见这人身形瘦小,出手一招之内,便将自己几人踹翻,自知不是对手,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跑远了。
两条巷外,一人绯红衣衫,负手而立,见那几人过来,上前笑道“诸位兄弟辛苦。”
再看这几人,哪里还有刚才的猥琐之态,一人上前道“桑左使不必客气,我兄弟几人有幸助雁姑娘一臂之力实乃荣幸。”
桑梓笑道“多谢,外面天冷,各位快快请回吧。”
那几人朝她拱手行礼,便离开了巷子。雁丘将那女子扶起,又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衣衫披在她身上,后又上前扶起那被打的少年,方才道“二位没事吧……”
绿芙抬眼,见这救自己的少年清秀如斯,不觉脸红了红……两日后
雁丘自门外回来,还未开门,便嗅到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她轻轻推开门,透过那张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屏风,便见一人慵懒的坐在自己书桌前,端详着那支自己多年前制作的羽毛笔,桌上那本随笔似是被翻了几页,她有些恼,讽刺道
“哟,您亲自前来了。”
那人漫不经心婉约一笑
“不亲自来,难道托梦来?”
雁丘“……”
心想,这人真不会聊天,每次都能把天聊死了,也是个本事。
她一撩衣袍,坐在临窗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的以杯盖拨弄着茶叶。
屋内极其安静,只听得盖子摩擦杯檐的声响,与两人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