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一下子静止。
原来男人说谎的技巧都是十分拙劣的,看不看得出来只在于你是否情陷其中,可惜这个道理陆无忧明白得太晚了。
这段时间她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去墨城行刺袁烁,一是因为下不了手,二是因为要查清楚一件事——她家当年的灭门血案。
有些事情真的要旁观才能看清。
这十二年来,从袁烁在仇人堆里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不仅仅把他当做恩人,还是她唯一的依靠,天神一般的存在。她不介意袁烁年纪大,不介意别人的流言蜚语,甚至不介意没有名分,她觉得她应该付出至此。
可在她把身心都交出去之后,丑陋的真相才被揭开。
就像大多数戏本里唱的那样,广施恩德的大善人最后往往摇身一变,变成贯穿头尾的幕后黑手,每一件命案、每一场误会都不是巧合,都有了惊人的反转。
多么可笑,灭她全族的人正是袁烁。
当年陆家是阆州的名门望族,祖辈出过几位武将,坐拥惊逐城,守军在握,可惜到了陆无忧这一辈人丁单薄,直系只剩她一个,在父母相继去世后,祖母不堪重负便将重担托付给了她,哪知引来了袁烁的觊觎,先暗中灭口,再扮成救世主出现,不仅把陆无忧拿下,还顺手将惊逐城囊括怀中。
命运就是如此,当你以为见过了最黑暗的一面,谁知还有更难堪的在后面——她不但做了十二年的禁脔,还是仇人的禁脔。
若今天死在了墨城,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见长辈先祖。
这愚昧懵懂的十二年啊……今天是该了结了。
她的剑又贴近几分,划出一道血口。
“袁烁,无须再演了,过往恩怨今日我同你一道算。”
袁烁强笑道:“无忧,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啊!”
陆无忧扭腕刺进他肩胛,用力之大,穿透了身体还入墙三分,袁烁脸色惨白,也顾不得与她周旋了,张嘴就要喊人。
屋外一片骇人的静默。
“守卫!我的守卫呢!你做了什么?”
看着他吓得面无人色、慌乱失措的样子,陆无忧深深觉得自己当初定是瞎了眼,怎会被这种人蒙骗?怎会当这种人的滕妾?
“袁烁,我陆家上下二十四条人命,你可还记得他们的脸?当初是不是也像这样一剑一剑扎进了他们的胸膛?”
她一脚踹在袁烁胸前,抽出剑刃旋即刺入另一边,引来他的痛叫。
“无忧,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本王解释……”
陆无忧满眼血红,脸色荼白,仿若盛开在地府的曼珠沙华,妖艳而带有剧毒。
“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不是很眼熟?”她将两枚玉佩扔在桌上,手劲丝毫未松,“这是当年助你行凶的两位副官的信物,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还有何话说?”
那玉佩的纹理深处还带有丝丝血迹和指纹,看起来十分骇人,袁烁面若死灰,知道演不下去了,咽了咽口水说:“是本王当年一时糊涂……后来与你渐生感情,本王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你能否原谅本王这一次,百年之后本王自会下去向前辈赎罪……”
“我可以原谅你。”陆无忧放声大笑,泪水四溅,“等我灭了你全家就原谅你。”
“你别乱来!本王……”
袁烁的声音急促顿止,凄迷的静夜中似乎有妇人幼儿在哭喊。
他面色一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选了两条路给你走。”陆无忧冷笑,“一,你死,二,她们死,你考虑一下吧,我可是比当年的你仁慈多了。”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帮手。
意识到这点的袁烁不知哪来的蛮劲顶开了陆无忧,就地一滚,按下了灯座的机关,顿时从书柜射出数十枚弩.箭,眼看就要把她扎成刺猬。
陆无忧旋身飞起,剑影织成了圆形屏障,挡去大部分弩.箭,却还是不小心被刺中了腹部。她摔倒在地,厉眼一扫,发现袁烁已经快要逃出房间,顿时蕴足气力飞扑了上去,一剑刺入他背心。
“啊——!”
袁烁惨叫一声扑到在地,双目圆睁,大量失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陆无忧浑身浴血,捂着腹部缓缓直起了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色慢慢灰败,迈入死亡,有种荒凉的痛快。
“我陆氏满门忠烈,一朝被你暗害,十二年了,你也该下去赎罪了……此世过完,血仇已清,但愿永世莫见。”
终于为这一切画上了一个潮湿的句点。
她迈过袁烁的尸体踉跄地向外走去,仿佛在与二十多年的懵懂人生告别,却不知未来的路在哪里。
或许已经无路可走。
她倒在石地上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袁烁一夜暴毙,朝野震惊,十五万亲兵群龙无首,三儿子袁武和小儿子袁河分成两派斗得死去活来,阆州局势大乱。
与此同时闪卫也回到了惊逐城,带回一具头颅,燕夕令人悬挂在城门上,彻底剿灭叛军之前不得取下,一时士气大振。
世人皆道袁氏不过是只挣扎了几个月的蝉,快到秋末,自然气数尽了。
简府还是老样子,几个女眷的伤势都有了起色,碰上连日放晴,云霆陪着兰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兰宁盯着进进出出的人转头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没什么。”云霆四两拨千斤,“你不是要去看靳夫人?看完赶紧回房休息,你这伤口才好了点,不宜久动。”
“知道了。”兰宁娇柔地答了句拧身走了。
来到靳幽房中,云霁正守在一旁,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天靳幽的情况好了许多,中间还醒过一次,虽然人还很虚弱,命算是拣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云霁一直在等着兰宁给他一个答案。
他的心里其实并不排斥靳幽,毕竟与靳暖面孔长得一模一样,感官上首先就接受了,只是震惊过后还剩惘然,他需要时间走出这团迷雾,而兰宁就是他的领路人。
兰宁不知道这样做对靳幽和云霁好不好,但他有权知晓真相。
一张圆桌,两道素影,轻纱帷幔卷起,暗香浮动,婉转低音中细说从头。
略过了自己爹娘那一段,兰宁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云霁,他半晌没回过神来。
“三哥,你还好吧……”
云霁倏地握住了兰宁的手,掌心微凉而潮湿,透着某种无力,她一时不忍没有挣开。
“从小到大,母妃为我日夜忧心,疼我甚过云霈,我如何也想不到这种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靳妃娘娘宽厚和善,对待我们这些外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或许在她心中你与云霈并没有区别。”
云霁把目光投向层层帷幔笼罩的身影,有困惑,也有隐痛。
究竟是什么让她宁愿抛下儿子独自远走也不愿回天都城……
二十多年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觉醒来他仍是天.朝的三皇子,母亲却换了一个人,一个面目相似却又那么陌生的人,如果没有走这一遭,或许这个秘密会被永远埋葬,他永远不会知道世上还有个她。
说没有冲击是假的,说无法接受也是假的,毕竟血浓于水,活生生一个人就在他面前,他想要了解她的过去,她的苦衷,她的一切。
“三哥,就在幽姨受伤之前我还在劝她同你相认,可她告诉我你现在过得很好,她不应该再去打扰你和靳妃娘娘的生活了,做出这种决定需要巨大的勇气,连我都觉得很难过,何况幽姨……”
云霁的眸光变得复杂,“宁儿,即使我的人生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能够承受,真相对我……实在太重要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上一辈的恩怨我们无从得知,但我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放下自己的孩子,三哥,答应我,等幽姨醒来你跟她好好聊一聊,别急着怪她……好吗?”
她温柔的话语和忧虑的双眸寸寸填满了他的心,曾经是他最眷恋的东西,却在这种情况下到来,他不禁泛起了苦笑。
“我答应你。”
见她展开了舒心的笑容,云霁忽然觉得似乎已经不全是为了自己和靳幽,更为了满足她衷心的期盼。
如果上一辈走了不同的路,他们或许早就是青梅竹马,没有悬念地携手度过一生。他以为时间差了几个月,实际上差了好多年,这是命运早已划好的走向,谁也无法逾越。
云霁看向床上的人,手心有意识地攥紧,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连线。这两个无法缺少的女人互相羁绊着来到他的身旁,他应该心怀感激,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兰宁的目光亦射向同一个地方,心底漾着真真切切的愉悦。
“幽姨醒来一定会很开心……”
云霁神色逐渐暗了下去,语带苦涩:“宁儿,你是不是……全都是为了……”
话一出口他才知有多荒唐,居然吃起了自己母亲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