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宁愈听愈胆战心惊,加快了脚步走到屋前,上官觅的贴身丫鬟正端着汤药来回踱步,看见她来了也是一惊,随后立刻扑到了她身下,抓着她的裙摆哭诉道:“王妃,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已经病了好些天了……”
“带我进去。”
兰宁沉着脸随丫鬟进了房间,一股涩重的味道传来,凉风穿过层层纱帘,后面半躺的人随之咳了几声,目光隐约与她交织。
“你怎么来了……”
光线骤亮,上官觅满脸苍白,用帕子捂着唇,勉强弯起了几分笑意。
“你这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兰宁去扶她的肩膀,手下传来软弱失力的触感,她顿时露出了焦急之色。
这才几个月,记忆中光芒四射的人儿就成了颓败的花朵,生命力流失之快让她分外吃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怎么……难为你还记挂着我,我这殿里病气充塞,你前阵子受了伤,还是莫要在这久待……咳咳……”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兰宁难得发了脾气,“你没来上朝我就觉着不对,再与我这般见外我就直接去找四哥问个清楚,自个儿的妻子病成这样了,他人影都不见!”
上官觅病怏怏地拉住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着眸子不说话了。
“你不说我也大致明白了,刚才在门口撞见了年锦墨,她是不是……”
兰宁拧起了眉头,顾着她的感受没把话说全,但已是一点即透了。上官觅瞒得累,藏得也累,见她为自己这般愤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未语泪先流。
“哭什么。”兰宁抽出腰间的丝帕为她擦去了泪珠,“我们乃堂堂天朝女将军,有哭的力气不如拿去应敌。”
上官觅自然明白她话中深意,眼泪倒是真渐渐止住了。
输了什么也不能输掉最后的尊严。
她舒了舒喑哑的喉咙,一字一句道来:“你走后没多久,他因为意气之争被父皇褫夺了天麒营,失落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突然告诉我要娶年锦墨。我自然极力反对,闹了许久,甚至起了和离的念头……但这都没能阻止他娶亲,后来年锦墨进了门成了侧妃,现在还怀了孕,他也靠着年家的势力步步高升成了霖王,除了我,一切都圆满了……”
兰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在她心里云霖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如今会做出这种事,当真无法理解,或许权力与地位真的能够腐蚀人心……
“当年他娶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宁负天下人也不负我,没想到不过是云中烟雾里花,同岁月一块儿磨去了影子,便再也不得见。时至今日我只后悔那时没听我奶奶的劝,一心要嫁他,落到这般境地也是我咎由自取,只等着病好了便去向靳妃娘娘求个和离书,彻底结束这场错误。”
她句句飘渺如幻,失去光泽的面容上充满了对云霖的失望,还有痛极之后的彻悟。兰宁怕她做傻事,缓缓俯身拥抱着她,试图温暖那冰冷的身体。
“抛开这些或许才能得到珍贵的自由,但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断一时即是断一世,你要想清楚了。”
“我早就无路可退了,宁儿。”上官觅眼神失去了焦距,喃喃道,“嫁给他的那一刻我放弃了家族,现在离开这我没有脸回去,只能远走天涯了。”
“胡说什么,你有我,还有三万息骑士兵,我们都是你的倚靠。”
上官觅扯开兰宁,凄然告诫道:“宁儿,生在皇家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我谁也不怪,只怪自己太过愚蠢,你是个聪明人,千万莫像我一样,付出一切却落得如此境地。”
兰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自古情爱哪分聪明和愚蠢,只分谁付出多谁付出少,你没有做错,是他配不上你,等挺过了这一阵,后面还有大好光阴等着你体会,知道吗?”
“你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将门虎女,不会做傻事的,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有你这句话我心就搁下了。”兰宁扭过头吩咐丫鬟,“去给你家小姐把药热了,等她喝完我再走。”
“是。”丫鬟面带喜色地去了。
离开流光宫的已过了正午,兰宁没顾上吃饭,等到上官觅喝完药睡下才走,这时方觉腹中空荡,一路神思游离地行至宫门口,撞上一个等待多时的人。
“霆哥?你怎么在这?”
云霆老远就看见她神色不对,也不管大庭广众的就将她拉入怀中,皱眉道:“下了朝人就不见了,也不知会一声,还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搜人了。”
兰宁有些愧疚,又不好在这解释,只好说:“回府再跟你说好不好?”
云霆没说话,搂着她直接上马,路上她一直沉默,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像是思绪都放空了,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此,他大概猜出是什么事了。
就知道一回天都城准没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章
夜半,正是星月休眠之时,凤凰榻轻微地沉了沉,云霆的手就搭上了兰宁的腰。
“怎么不睡?”
兰宁翻身,见他眼睛都没睁,想必是被她吵醒了,顿时满含歉意:“没什么,我这就睡了。”
云霆的手紧了紧,略带磁性的嗓音自她额前泛开:“说吧,心里有事如何睡得着。”
兰宁沉默了半天,想说的话在心里打了几个转,换了几番说辞,最后还是随着本心脱口而出。
“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有天也走到四哥四嫂那一步。”
不单是如此,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太过于依赖云霆,会渐渐迷失了自我,离那个经过一番寒彻骨磨炼的兰宁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她想不应该这样,更不想等到某一天无路可走之时像上官觅、陆无忧那般痛苦绝望,即便此时身前矗立着巨大的屏障,自己手中也该握着剑。
“从出宫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云霆并未急于开解她,反而问道,“你知不知道四哥的母妃是怎么死的?”
兰宁微微摇头。
云霆睁开眼,眸心一片暗沉,只说了两个字:“通奸。”
兰宁浑身一震,满脸无法置信,“是……宫闱倾轧?”
“不,并非他人陷害,是事实。”
这句话彻底终止了借口的出现,强制让兰宁相信这座华丽的宫廷之下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秽事,且就在身旁。
怪不得即便云霖一直兢兢业业也无法在皇帝心中取得一席之地,怕是只要看见他就会令皇帝想起这灭顶之耻,难抒怒意。
“虽然四哥确实是父皇亲生,但这件事注定他难以有所作为,可有时候人就是会有逆劲,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他隐忍了这些年,现在终于失控了。”
“可他正朝着目标一步步登高,娶了重臣之女,随之封王,看起来比谁走得都顺,或许父皇回心转意了。”
“怎么会。”云霆逸出一丝沉重的冷笑,“四哥现在有些飘飘然,自然看不清楚,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捧杀素来是父皇的拿手好戏。”
“捧杀……”
兰宁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实在没法将这两个字联想至亲生父子的身上,可她知道,云霆绝没有半分夸大,在权力与欲望之下,最黑暗的永远是人心。
“年家树大根深,早就成了父皇的心头之患,让四哥与年锦墨联姻是为了将他们一块儿连根拔起,年巡誉的算盘打漏了,四哥跟他在一起算是走上绝路了。”
“那四嫂……”兰宁欲言又止,在意的还是上官觅会如何。
云霆轻缓地捧着她的脸叹道:“上官觅可不像你这么傻,她既了解四哥的欲望和渴求,又憎恨四哥为之牺牲了她,所以不但没有阻止他还想要和离,无非是给自己一条后路,她说的话你听过便罢了,莫要究真。”
“可她的痛苦我看得真切,作不得假。”
“你以为四哥就不痛苦了吗?”云霆淡淡地说,“他们不是今天才知道会走上这样一条路,相爱也好相杀也罢,都是他们的选择,夫妻一体,没有谁可以不付出代价。”
兰宁的眼神有些凄迷,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党争之害,如果说之前的准备都是纸上谈兵,那么这一次不但给她深重的打击,更让她鼓足了勇气迎难而上。
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抛下云霆。
这一世,他若为王,她就是他的王妃,他若为布衣,她就是他的妻。
心里这样想着,一开始的问题似乎已经自行找到了答案,何必管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云霖?反正她一定不会像上官觅那样。
唇瓣微湿,有些麻痒,兰宁恍然回神,云霆专心地舔吻了一阵,低声诉说着承诺。
“宁儿,你知不知道,争夺江山再难,在为夫眼里也不及娶你难。”
能娶到本会死在三年前的一生挚爱,怎能不难?
兰宁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也被这低迷的语气弄湿了心。
江山不过一局棋秤,远没有她重要,言犹在耳,她怎能问出这样的话?照他所说,她就是个没良心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