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宴将昏倒的女子扶坐在椅凳上,再深深凝视一眼,随后稳步踏出门外。
“罗刹教右护法秦泽宴,”方才的柔软神情都已不见,青年脊背削直,语调一派冷漠肃杀,“在此。”
……
谢天意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正午。她沉默瞧着头顶的绣花锦帐,脑海里轻轻回响起青年最后的话——这些年来,我亦是想你。
是表白,也是赴死前的遗言。
昨天众多武林前辈在场,就算秦泽宴的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结局可想而知。他将她妥善安置好,再去从容赴死。能这般从容,是因为他在来时,便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谢天意眼底微湿:“小月老,任务失败了。”
头顶贴着卡通OK绷的小月老弹了出来,显然还记挂着之前的一脚之仇,语气很是傲娇:“任务失败你就不会还留在这个空间了。秦泽宴没死,重伤不敌的时候,罗刹教的左护法赶来救走了他。”
脑海里闪过那团似火红影。谢天意一骨碌爬起来,举着小月老开始呼啦啦转圈。
景鹤受了重创,人虽还是昏迷,命却是保下来了。谢天意看着往常弱不禁风的娘亲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着,心下很是感慨。在恶战中或多或少挂了彩的宾客们都已各自归去。身为青云大弟子的宋临山四处打点奔波,面色很是疲累。
有时两人擦肩而过,男子递过来仍似往常那般的和煦笑容,谢天意却觉得有些害怕。
明明那天都已快平息了众怒,宋临山却跳将出来,将门内矛盾上升到正邪斗争,即使没有昏过去,当时她要保得秦泽宴的周全,也是心有余力不逮。
娘亲照顾着爹爹,宋临山忙着打理门内事务,而弟子们看向谢天意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毕竟盟主独女和魔教护法这样的CP并不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
秦泽宴受了重伤,现在一定是在教中疗伤。自己要是去到不破山,失了他的庇护,怕是还没上到山顶就要分分钟就丢了小命。无聊之极的谢天意背靠着后园的一颗柏树,苦恼地长叹口气。
凶手是谁还不得而知,说不定就是宾客中的一人,现在已经混在人群中逃得远远的了。
园地上冒出丛丛新草,只其中一块光秃秃的,看上去和周围很不搭调。谢天意挑挑眉毛,起身走了过去。那处土地泥色稍浅,略微隆起,像是被挖开之后又重新填平了似的。
四下无人。只有风摇枝条的轻微声响。谢天意顿了顿,顺手拿了石块挖刨起来。
一样红色的物事渐渐现了出来。是一件遍染血迹的大红喜袍。谢天意只觉遍体生寒,颤抖着抖开喜袍,一把锋利匕首跟着掉落出来。眼前一闪而过那人温暖明亮的笑脸,还有那日再次出现在议事厅前,悄然换了的利落装扮。
所以景鹤在受到重创之后,才会那样惊恐地恳求秦泽宴将景良辰带走。
因为那个人。
“良辰,你变聪明了。”男子突兀出现,午后日光透过树影斑驳落在他的脸上,恍若鬼魅。那一向噙着微笑的唇角紧抿,神色冷漠又陌生。谢天意只觉手脚发凉,牙关都抖得咯咯作响:“为了嫁祸秦泽宴,你竟然不惜伤害爹爹。”
宋临山缓步靠近,朝她咧开两排寒光闪闪的牙齿,这样的他看起来像是某种危险的兽类:“不只是为了嫁祸他。我做青云门的大弟子,已经太久了。”
他将嘴唇附在她的耳边:“不过爱上你,却是在我预料之外。”
一枚乌沉药丸递到谢天意的唇边:“散魂丸。我已在师父的药里化了一粒。师父师娘的命,如今全看你如何选择。”宋临山的笑容愈加模糊,“良辰,我不会伤害你。你可知道,你答应我求亲的那天,是我生平最快意的日子。等除了罗刹教之后,我便迎娶你做青云门的掌门夫人。”
吃了那粒丸药之后,身上整日地使不得劲,每日里有大半时间在昏睡。眼前浮浮沉沉宋临山和娘亲的脸,谢天意强撑起眼皮,又立即被梦靥困了去。
朦胧中也听到娘亲在她耳旁低声说了许多话。她说宋临山代替景鹤在和众掌门商讨剿除魔教事宜,还说景鹤的伤日渐好了起来,偶尔清醒的时候拉着她的手似乎总想说些什么。
谢天意不能告诉她实情,也不敢告诉她。知晓了宋临山的秘密,只会让她陷入险境。
五月五,过端午。宋临山来了谢天意的屋子。他如今鲜衣冠帽,俨然已是代教掌门的姿态。他弯身塞了块润泽滑腻的玉环到她手里:“在翡玉斋瞧见的,你应该会喜欢。”
谢天意软绵绵地翻个白眼。
同时有弟子急急奔来,嗓音颤抖禀道:“大师兄,魔教的秦泽宴来了!”
宋临山眸中寒光一凛,将眼神从谢天意身上收回,折身出门。
谢天意睁大眼睛。听小月老说那日他被众多江湖高手围攻,若不是红衣护法及时赶到,定然会跟之前的命运那般力竭身死。如今才堪堪半月,又是噬毒才刚刚发作完的日子,这样不顾一切急急赶来,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她强撑了身体想要坐起,手臂却在半途软软垂了下去。咬牙去推桌上的瓷盏。杯盏掉落发出清脆声响,外间却无回应。
谢天意无力瘫倒,眼角沁出大滴泪珠。
这般不知多久之后,屋门被咯吱一声从外打开。
有穿堂风急急而过,空气里仿佛浮动起浅淡花香。
谢天意蓦然睁开眼睛。
后记。
魔教护法秦泽宴与盟主独女景良辰同时失去影踪。
武林盟主景鹤半年后伤渐痊愈,自让出盟主之位。
同年,有人在偏远边境小镇上见到形容癫狂的乞者,相貌酷似曾经名动江湖的青云门大徒弟宋临山。
两年之后,衣饰普通的青年夫妇带着一双相貌可爱的儿女敲开了青云门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景良辰:好无聊啊,我们玩游戏吧。
秦泽宴:嗯好啊,玩什么?
景良辰:我夸你一句,你夸我一句怎样?
秦泽宴:好啊。你先说。
景良辰:你真好看。
秦泽宴:嗯你眼光真好。
景良辰:(⊙_⊙)
☆、狂狷捕快
老鸨娘递过去一个眼神,龟公立即心领神会,伸脚大力踹开屋门。一股子难闻的腥气散了出来。老鸨娘皱着眉头拿帕子掩住口鼻,同时骂骂咧咧地进到里屋:“好吃懒做的小娘皮,昨日得罪李大官人的事儿老娘还没跟你清算呢。你这扶不上墙的赔钱货……”
掀开层层珠帘,只往里瞧了一眼,老鸨娘就翻着白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重帘遮蔽的昏暗屋内,是一大滩蔓延开来的暗红色液体。被开膛破肚的女子静静躺在血泊之中。
……
束发帽冠,背甲青衣,织带皂靴,谢天意直愣愣瞧着铜镜里面英气干练的装扮,慌慌张张摸上这具身体的胸。
硬绷绷平坦坦。
一定是她睁开眼的姿势不对。否则这具男人身子是怎么回事!
谢天意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圆凳上。在地府里,月老非常明确地告诉过她的任务对象都是男人,现在穿成这副身子,难不成是要她去搞基?
爆0菊或者被爆0菊,这是个问题。
身周的事物突然开始扭曲,只瞬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就变作了无边际的一片混沌。小月老机械的声音在虚空里清楚响起:“任务四开始。身份:女扮男装的六扇门捕快楚采。目标男主:六扇门捕头顾易水。”
楚采对顾易水一见倾心。为了接近意中人,两年前扮成男子进入六扇门。无奈顾易水是个智商高情商低的工作狂,对楚采的情意也仅限于同僚和兄弟之间。楚采心灰意冷,最后离开六扇门回家嫁人。
以上就是原定的结局。
小月老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谢天意却没听进去,只满脑子兴奋着女扮男装这件事。肩头突然被大力拍了一下,谢天意眨眨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重回了任务空间,眼前出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发什么愣呢?吻花阁又出人命了。快些出发。”裴傲神情严肃。
“……喔。”谢天意呐呐地拿过桌上横刀,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
京都果然繁盛。建筑鳞次栉比,行人车马往来川流不息。谢天意停在一间包子铺前直流哈喇子,被回头来寻她的裴傲拎着衣领拉走了。两人风风火火地赶了一路,最后在装饰华美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本是盛名满城的青楼,此时却是大门紧闭,一派诡异的冷清。裴傲拍响门环,龟公抖索着探出头来。认出是六扇门的捕头,忙恭敬着请了两人进来。一群面色苍白的女子聚在大厅中。裴傲目不斜视,领着谢天意直接上了二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随着脚步移动,愈加明显起来。同样装束的壮硕男子探出了头,朝他们做出快些进来的手势。谢天意强压住胃里翻涌起的不适,举步走进阁房。
里间站了三个面色凝重的捕快,正低声讨论着什么。地上还半蹲了一人,削背劲腰,正蹙眉仔细勘验着地上尸体的创口。侧脸轮廓精致,深眸微凝,显然正在苦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