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日地过去,青云门上下为了即将到来的婚礼忙得团团转,反倒是谢天意这个准新娘整天无所事事。她索性旋身跃到屋脊上,举目看向远处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一颗心日渐焦灼烦闷起来。
看来眼下是要做两手打算了。秦泽宴来了最好,若是不来,她得做好随时逃婚的准备。
四月十六,宜乔迁祭祀嫁娶。武林盟主独女出嫁,夫君便是盟主得意门徒,此等亲上加亲的美事,众多收了请柬的江湖人士纷纷前来道贺。宋临山身着大红喜袍在门前迎接来客,意气风发,举止得体,赢得许多江湖前辈交口夸赞。
而准新娘谢天意一大早便被娘亲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沐浴修面完毕,还有好命婆拿来木梳替她梳头,同时嘴里唱吟着婉转的祝谣。谢天意心不在焉地听着,瞥一眼一脸感慨的娘亲,心下暗自有些歉疚。
今天的婚如何都是结不成了。若是秦泽宴到了最后也没出现,她是撒泼赖皮也好,满地打滚也罢,先闹砸了这场婚礼,再去找秦泽宴秋后算账。
已是吉时。江湖中人没那般多的规矩,谢天意披了盖头,由着喜婆直直引路到了正堂。透过红绸盖头,隐约可见偌大正堂两旁站满了人众,爹爹娘亲面含微笑坐在首位,而宋临山站在正中,投向她的眼神,满是期待欢喜。
新人各执了喜绸一端,仪宾唱喏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便是礼成。前两拜完成得都是顺风顺水,却是到了这最后的夫妻对拜,准新娘梗着脖子直挺挺站着,怎么也不肯弯腰行礼。仪宾尴尬地连唱了两遍,披着盖头的准新娘仍似不闻。正堂内开始响起细细切切的纷杂议论。
眼见着是挨不到秦泽宴来了。谢天意咬咬牙,索性掀了盖头。面前的宋临山眉目黯然。她心虚地低下头,呐呐道:“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成亲。”
因着谢天意的大胆举动,正堂内已是一片哗然。景鹤恼怒喝道:“你这又是起了什么性子!大喜之日,不许你如此胡闹!”
宋临山则是跄踉后退一步,神情颓丧,正要启唇说些什么,庭院外却是忽的起了阵疾风。
浅粉花瓣如雪飞扬,深袍绾发的俊美青年衣袂翻飞,踏风而来。越过众人缓步走向凤冠霞帔的女子,眉目沉静,自成一派写意。
堂内的议论声更大了些。罗刹教的右护法虽是名震江湖,却因着常年面具覆面行踪神秘,不曾有人见过其真颜。此时见了这容貌陌生的青年缓步进入,周身隐有压迫气势,直教人不敢小觑。
谢天意眼泪都快飚出来了。男主就是男主,出场还能自带撒花功能,就算是西游降魔里的空虚公子也还要请四个临时工阿姨才能办到。她直愣愣瞧着青年在她面前停下,琉璃样的瞳仁里清晰映出她皱巴巴的委屈模样:“我可来迟了?”
谢天意抽抽鼻子:“差一点。不过来迟也不要紧,反正我会等你。”
听了她这任性的话,秦泽宴微弯了薄唇,勾勒出个飞雾流烟般的温柔浅笑。面上锐利的线条也跟着柔软了几分。谢天意怔怔瞧着,恍惚觉得眼前人和之前在影像里看到的失语少年,慢慢重叠起来。
或许秦泽宴心里住着那个内向善良的少年,从未离开。
秦泽宴将女子的手握与掌心,拉着她齐齐拜下:“弟子秦泽宴,拜见师父师娘。”
……
日头渐渐西沉。正堂内的一众宾客表情尴尬,婚礼出了这般的岔子,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沉默良久的宋临山终于抬起头来,朝众人抱拳笑道:“临山失礼了。诸位大多远道而来,吃了酒席再走也不迟。”
之前得到许多称赞的准新郎依然表现得大度识礼。宾客们抚着饿肚感激道谢。觥筹交错之间,再没人注意到宋临山何时悄然离去。
连续的几声尖叫突兀响起。
众人纷纷停了筷箸,面色错愕。白日里才亲眼见证了一场闹剧,如今外间又传出这般瘆人的叫喊,青云门内到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有些个胆儿大的,举步朝堂外走去。
正东边的议事厅前已经围了几圈的弟子,脸上神情皆是惶恐至极。
朱漆扇门虚虚敞开。景鹤仰躺地上,胸前血液如同细泉喷涌。而久失踪迹又突然出现的弟子秦泽宴立于一旁,满手鲜血。
谢天意换上常服急急赶来,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幕。瞬时白了脸色。
似有所觉,秦泽宴略转了脸来,眼神准确对上她的。那只浅色瞳仁,如同蒙上大雾。
耳旁步履纷杂。谢天意脑袋嗡地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秦泽宴:隔壁老王家已经生了三个白胖小子了。
景良辰:喔。那咱们也生吧。你想要几个?一个还是两个?龙凤胎好不好?
秦泽宴从桌上拿起一串葡萄:这些便好。
景良辰:……(⊙_⊙)
☆、邪魅女侠
又是一声惊叫。盟主夫人拨开众人看到这般景象,立时瘫软了身子晕倒过去。谢天意忙唤了婆子将她搀去卧房。在正堂吃酒的宾客纷纷围了过来,谢天意皱着眉头进到议事厅。
景鹤的胸口好大一处伤口,想来应是匕首刀尖之类所创。脸色虽然惨白,却是尚存一丝鼻息。谢天意大喜,连忙让弟子去取止血的药膏和纱布来。同时围观宾客中有白袍男子出列道:“在下药庐楚采。自请救治盟主。”
景鹤曾说过的那位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神医楚采!谢天意抹掉眼角薄泪,恭敬道谢。
宾客们也是松了口气。有楚神医出手,盟主的命八成是保住了。只是……众人抬眼看向立于厅内的沉默青年。其中玉鸣阁的老掌教伸手指向秦泽宴,语气甚是愤慨:“你这不肖之徒,竟做出这等弑师忤逆之事!”
“今日老夫便代盟主教训你这恶徒!”老掌教捏了个剑诀,便要欺身上前。
老人家的肝火果然太旺。明明那样明显的线索就在眼前,却只凭着主观臆想就妄下论断。谢天意邪魅狂狷一笑,老娘可是看过七百多集名侦探柯南的人,待会定要说得你们跪在老娘脚下唱征服。她忙拖住老人家道:“并不是秦师兄所为。您老听我慢慢讲来。”
“爹爹仰躺在地,胸口有明显创伤,明显是被人从正面用利器贯穿所致。受了伤后,血液从伤处大量喷溅开来,连着桌椅和墙壁都沾染上了许多,凶手身上定然也不能免除。所以大家请看清楚,秦师兄除了双手之外,身上并无其他血迹。”
“再说到那把伤人利器。大厅各处并无发现,可以想见是凶手在刺伤爹爹之后,带着凶器迅速逃离了现场。而秦师兄人就在此处,若说是他伤了爹爹,那么凶器又在何处?”
“良辰位微言轻,却还是要说上两句教大家不痛快的话。能重创爹爹,凶手武功定然高强,同时也不排除是爹爹熟识相交的人,趁着爹爹没有防备,狠下杀手。”女子凝眸扫视众人,嗓音铿锵清朗,“所以此间中人,每个都有嫌疑。”
一番话说得宾客和弟子们哑口无言。老掌教紫涨的老脸略现了丝尴尬,干咳两声垂下了剑尖。
谢天意正要朝秦泽宴比个胜利剪刀手,却有凉薄男声突兀响起。
“秦泽宴便是罗刹教的右护法。他一直都对师父当年将他逐出师门怀恨在心,此次前来,便是要存心报复。”宾客们瞠目结舌地看向劲装窄袖的男子。宋临山抱剑冷冷一笑,目光却是始终胶着在谢天意身上,“秦泽宴,你可承认自己便是魔教护法?”
谢天意略一愣怔,立刻反应过来,握紧了拳头怒道:“原来你那晚偷听了我和爹爹的谈话。”
宋临山却是不答,只逼问秦泽宴道:“你只管说,是与不是?”
庭院中气氛沉闷紧张一触即发。满手鲜血的青年忽的垂了脸,对着素裙墨发的女子低声道:“我……”
“我知道。”女子迅速截断他的话,嗓音微颤神情却坚定,“我相信你。”
秦泽宴怔怔瞧着她,失焦的瞳仁微有神采流转。这般默了默,他启了淡唇道:“师父让我等在庭院中。我听到里间传来异常声响,便推了扇门进去。那时师父已是受伤倒在血泊之中。他抓住我的手,让我带你离开此处,越远越好。”
“这便是全部。”
他手上的血迹便是如此来的。
谢天意抬眸去看他。即使受了误会冤枉,秦泽宴从来不屑解释。如今为着她这份信任,生平第一次愿意将实情原委细细托出。
只是那凶手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让景鹤如此惧怕,从而对对秦泽宴做出了那样的嘱托。
“我已犯下太多杀孽。如今这般结局,亦算意料之中。良辰,”他低低唤她的名。薄唇微启,舌尖轻顶上颚,铺开深深缱绻缠绵。这是重逢之后他头一次这么温柔地唤她,“最是良辰春月末,无酒无心无错过。这些年,我亦是想你。”
这是在……表白?
不过在这样一堆杀气腾腾的人面前,大兄弟你不觉得很煞风景吗!
正胡思乱想间,颈间传来钝痛。谢天意心下直觉不好,眼前却是沉沉黑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