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来?”师兄的架子摆出来,语调自然也严厉起来,“还是来得不是时候?”乐千春尚不知风岐来历,只道殿下久居轮回台,生怕她一不小心就给人,哦不,给这鸟妖骗了去,当下便拿出掌门师兄的样子唬起人来。
曾弋拍了拍风岐的胳膊,示意后者放他下来。风岐微微弯腰,将曾弋放在岸边平坦的沙土地上。她站直了身子,脚踝已经察觉不到痛,像是从没扭伤过。
“师兄,”曾弋对乐千春微微行了个礼,“令君如今在这世上,算起来只有你一人是长辈。我与他……从两百年前便已有了缘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便不愿分开了。”
风岐握紧了她的手,一双凤目中似有波光闪动。
“他是什么来历,你心中清楚?”乐千春道。
“我信我所见。”
“若他有心欺瞒?”
桃姬和金翁闻言便道:“乐掌门,我家神君怎会欺瞒?!”
“我亦无悔。”
几乎就在同时,风岐也开口道:“我对殿下,绝不欺瞒。”他执起曾弋的手,接着道:“待此间事了,我必……”
宛若平地一声惊雷,一阵轰鸣声传来,打断了风岐的话。脚下平地连同整座城一起摇晃起来,众人举目四顾,只见申屠城四周烟尘弥漫,隐约有城墙垮塌之声不断传来。
念湖湖底在大地撕扯之下,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咕嘟咕嘟的水流从中不断涌出,湖水很快漫过起伏不平的湖底,淹没念湖堂残余的基座,逐渐汇聚成新的湖。
城主府也摇摇欲坠。众人耳听得“吱吱嘎嘎”一阵巨响,循声望去,就见一根房梁夹着数不清的砖头瓦砾,摔落到堂前的青砖石上。
“血阵已破,众魂归位。”乐千春在轰鸣声中淡淡道,“万物复归本来面貌,这城主府也一样。”
闷雷般的响声持续传来,整座申屠城像是一头睡醒的狮子,正在试图抖落身上残留的尘灰。四周城墙尽数垮塌,城主府中屋宇,也随之垮掉了一间又一间。
看来湖底的一切皆是幻象。曾弋揉了揉眉心,许多谜底,只怕还要从这烟尘四起的城主府中寻。
偌大一座城主府,此刻已塌了一半有余,举目四望,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凌乱之状。府中人早在异象初现时便已席卷细软,混入奔逃的人群中出了城,此刻便只见满地狼藉。此刻她就算想找个人问路也找不着,更别提让人带她去见城主了。
此情此景,倒是跟从前一模一样。曾弋心中暗暗叹息,跨过一段被房梁砸碎的围栏残迹,沿着整座城主府的中线朝前行去。
有人!她看见残留的廊道间飘过一片白色衣角,当下疾步追逐而去。那人的身法极快,又对这府中布局极为熟悉,曾弋发足狂奔,竟没追上。
她在横七竖八的房梁与窗棂组成的迷魂阵里失了方向,回身一看,就连刚才一直跟在身后的风岐也不见了。
好死不死,关键时刻偏偏遇上了她这个路痴。申屠家修筑这宅院时,不知是出于安全还是出于风水的考虑,将阖家大院修成了座迷宫般的屋舍,看着平平无奇,真踏足进来,还颇有些奇门遁甲的意思。
若还是原本奇门遁甲的规制,曾弋倒也不怕。只是如今这一半垮了个干净,一半摇摇欲坠,便是先生在此,估计也辨不出个东西南北。
难道这也是幻象?
一念及此,她倏地收住了往前的脚步,站在一堆废墟之间,凝神静听。
天地远阔,耳中只有风声杳渺。片刻后,便听前方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咳嗽与低语声。
“你……你作甚么?!”一个声音怒气冲冲道。
“……”并没有人回答。
“你我之前说好的,如今竟翻脸不认人,裴家怎会有你这样的……唔……”
“我这样的什么?”裴再思的声音冷冷道,“城主大人,你我所求各异,如今事败,自然各奔前程,难道……你还要我也为你那宝贝女儿赔命不成?”
“既如此……又为何……夺我……”城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一字一句颇为费力。
曾弋来不及细想,疾步穿过回廊中的瓦砾与木梁,朝两人声音的来处奔去。
回廊尽头,塌了一角的厅堂中传来了裴再思的声音:“夺?这是你的吗?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真的属于谁?啊?难道不都是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唔……”申屠城昔日的城主看样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循声到了一处大门洞开的房前,一脚踏了进去。
日光穿透犬牙参差的屋宇,投下数道利剑般的白光。屋中光线昏暗,空气中的浮尘在那几道白光中清晰可见。隔着漂浮着尘埃的白光,隐约可见厅堂内有两道一高一矮的黑影。
等双眼略微适应黑暗后,曾弋方才看见,那高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裴再思,而矮的,却是以一种近似于半蹲半俯的姿态,蜷缩在裴再思轮椅前的申屠城主。
此刻他看起来,半点也无那日在城主府门外见到时的精神气,像是什么支撑着他的东西被抽空了般。
“我的东西被抢走了,谁又能还给我?!”裴再思一手抖动纸扇,纸扇边缘便化出一道寒光,朝申屠昊的脖颈挥去。
曾弋心下大骇,正要上前阻拦,忽听屋顶上轰然一响,适才过道中见到的白色身影从屋顶飘然而下,手中长剑架住了那道森然的寒光。
她的动作真的很快。难怪追不上。
“兰叶啊,”裴再思一招未能得手,催动轮椅朝后退开数丈,“怎么?要救你的杀兄仇人?”
杜兰叶剑尖指着地上的申屠昊,迎着裴再思站定,淡淡道:“血阵一事,城中人已尽得知,如今恨不能人人啖其肉,你若这么将他杀了,岂不便宜了他。”
“言之有理。”裴再思点点头,“那他就交给你了。”约莫是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只听“刺啦”一声响,裴再思连人带椅腾空而起,撞破房顶而去。
屋外天光乍泄而入,映出屋中沾着灰尘、绘着族徽的帐幔,和一个供奉着神像的供桌。红烛微光如豆,瞧着仿若鬼火。这可不像是祭坛该有的样子。
供桌前,杜兰叶已将长剑入了鞘,一步步走到申屠昊跟前,看样子是有话要与他讲。
沉寂片刻的申屠城中,突地又有轰然作响之声传来。曾弋心道一声不好,说不准是刚才跑路的裴再思又搞了什么鬼,于是赶紧抽身穿堂而过,打算先将申屠昊与杜兰叶放在一边,出去探个究竟再说。
回廊光线明亮,曾弋跑向声音来处,突然感觉眼角有一抹黄影闪过。她倏地收住脚步回转身,在摇晃的屋宇与洒落的尘灰间,看到了一个靠墙而坐的少女。
是申屠嫣然。
曾经眉目骄矜、神采飞扬的黄衫少女,此刻发髻凌乱、双目通红,灰头土脸地缩在墙角边,手中长鞭早已不知去向。
刚才她也一直在这里?
曾弋朝她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她开了口:“别过来。”
“好。”
“……都是骗人的。”申屠嫣然抬起通红的眼眶,“你们一个二个,都是骗人的。”
“我没过来。”曾弋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听到了城主府外杂沓的脚步声——正有许多人朝此地涌来,他们的愤怒足以将这城主府中人撕成碎片。“你该走了。”
“走了?”申屠嫣然嗤笑一声,“走去哪儿?天大地大,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现在我就是个笑话,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笑的笑话……”
“别人的眼光很重要吗?”曾弋盯着她的双眼,“你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的吗?”
“谁说的!我没有!”申屠嫣然陡然提高声音道,“我是为正道而活的!师父教给我的,我一天也没忘!……我有什么错?!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捂住脸,无声地抽泣起来:“守正不桡、坚守心中正道,哪里不对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经历这些……”
曾弋摇摇头,道:“是你那师父没讲清楚,守正不桡、坚守本心,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方法——城中人,你听过他们真正的心声吗?你主持公道,有没有想过这是他们想要的公道,还是你以为的公道?你锄强扶恶,有没有先弄清楚来龙去脉、事实真相?”
“我……”
“你错在以貌取人,错在以一己之局限,度天下之众生。你心中是不是觉得,富人一定不仁不义、穷人定然质朴善良?兵士必然忠诚、和尚必定慈悲?世间百态,各有不同,不能以片刻所见分善恶、不可以充耳之说定黑白——这便是你那师父不曾教给你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申屠嫣然尖声道,“我师父她若不死,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人招摇过市?!她若不死……”
“可她毕竟死了。”曾弋打断她近乎狂乱的呓语,扶住她的双肩,“还来得及,嫣然,你师父她还没说完的话,我来告诉你。过去种种,错了就是错了,放下它,看清楚现在你该做什么,现在你能做什么。沉溺在过去的错误里,既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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