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答应我,”风岐道,“今后可不能如此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风吹过荒凉古城的残垣,神殿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曾弋仿佛又被拽回了黄沙城那日的苦战。
“不止是我,你对许多人来说,都很重要。”风岐眼神挑向黑洞洞的神庙,那里头是凌厉的寒光。“殿下,你远比你认为的要重要。”
曾弋笑了笑,心知是风岐怕她心中旧伤难愈,故而出言安慰,便没放在心上。她对自己的灾星身份一向定位准确,从前的宏愿早已被风吹雨打去,如今只剩一个好好活着的心愿,究其根源,依然是不给人添乱。
“我听闻蛊偶不杀尽活物誓不罢休,你当日……”曾弋正打算换个话题,突听风声化作了隆隆雷声,从那神殿残留的孔隙中发出来。
“无咎鼎还在这废墟之下。”风岐一振衣袖,带着曾弋飞身朝神殿黑魆魆的开口中掠去。
“裴廷玉来这里做什么?”曾弋在半空中一手抱住了风岐结实的腰背,后者又如僵硬的石块般愣怔片刻,闻言方才像是回了神道:“这里是厌神诞生之地。他来此地,应当是想要重获厌神之力。”
“重获厌神之力?”曾弋蹙眉思索,难不成此地黄沙下,还埋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风岐,你可知当年厌神是如何诞生的?”
出乎曾弋预料,风岐并未答话,呼吸反而停了数息,倒像是在攒足勇气才开口一般。
“他是……吞噬了万人生魂,才化身为魔。”
说话间,他们已经落在神殿内。曾弋被眼前景象震住了,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见神殿内遍布碎石折木,生死两壁均已破碎不堪,市井图景已经被擦得不像样子。石壁前的佛像两侧是浮着一层黄沙的布幔,蒲团当中坐着的僧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此刻他在哪里,曾弋是真不知道。
太安静了。
这安静让曾弋感觉诡异万分,像是又回到了沥日山头初初逢魔的时刻。
“那裴廷玉,也要吞噬万人生魂?”她回过神来,在一片死气沉沉的狼藉中回头问风岐。
“若是他想要厌神之力,势必如此。”
“那我们必须阻止他。”
风岐不知怎地,一听这话就像解了冻一般,脸上荡开了笑意。“我们,我与你,一定可以阻止他。”
细密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很快化作一阵山崩地裂的摇晃。“正是此时!”风岐将手伸向曾弋,“殿下!随我去!”
神殿在震颤中摇摇欲坠。曾弋莫名回想起幽咽塔还未倒掉时的场景——她听见了铜铃声。
山崖间裂开一道森然缝隙,其中绽放出万道霞光。风岐握住曾弋的手,纵身跃向霞光之中。
这回再不是他一个人,也再不是她一个人。
霞光之下,却像是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这城池比之从前的黄沙城大了约莫数十倍,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被黄沙覆盖的房顶,高高低低地散落在灰暗的天空之下。
此前他们曾立足过的山崖与神殿,已伴着訇然之声朝四下裂开,这地下的城池便像是被剥去了外壳,一点点浮现在他们眼前。
道上铺着青砖,中间还刻着个辨不出形状的字符。曾弋看了半天没认出来,耳边却听风岐道:“这是天目皇城。”
天目国?传说中厌神乃是天目太子,看来是真的?她抬头四下张望,一眼就瞥见一道破碎的石壁——破碎的痕迹十分眼熟——那是娑婆剑第一剑斩出的成果。“竟是此地……”
万道霞光在道路尽头晃动。两人不敢耽搁,直朝霞光出疾速而行。越行近曾弋便觉心头重压多了一分,鼻尖桂花甜香愈加浓烈。
是裴廷玉。
***
黄沙在狂风中飞舞,一个须发花白的身影站上了沙丘。
他身后站着两个侍卫,一个模样敦厚,一个眼神精明,此刻均同他们的主人一道,埋头细看脚下缓缓流动的细沙。
这黄沙如同有人召唤般,从沙丘底缓缓爬上丘顶,此刻又沿着丘顶往下流去。
“果真如叶先生所言。”封远讯想要伸手去捞一把黄沙细看,想到什么又收回了手,“他开始了。”
“那我们?”冬晖已经望见了细沙流向之处,那里有巨大石像俯卧,上叠碎石断木,正是他们前次死里逃生之处。
“自然要去探探。”封远讯直起身与他望向同一处。
夏泽道:“此去凶险,前路未卜,您……深思啊。”
“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数代帝王之位,都不知是何人在坐,我若不去弄个明白,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封远讯摇摇头,背起双手,沿着这细沙的行进路线,朝那黄沙之下走去。
***
地下古城中,竟有一座世上从未见过的神殿。
这神殿不知为何物所筑,通身洁白剔透,在这一片铺满了黄沙的城楼中,竟似不染一丝凡尘,令人见之肃穆,心生崇敬。
透过神殿高大的廊柱,曾弋瞧见了殿中央的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面容藏于黑色帽兜之中的黑影。
他背朝曾弋,面前时飘着如云彩般霞光的无咎鼎,好像正俯身嗅着什么美味。云蒸霞蔚般的光彩间,他的黑影变得如黑雾般飘忽不定。
大殿中原本应该供奉神像的地方空空如也,被无咎挡住了前方,看不出是否还残留着神龛的踪迹。廊柱后,有个跌坐在地的人。木质轮椅被扔在一旁,地上还有一柄半开半合的纸扇。
“殿下,你来了。”黑影缓缓转过身来,像是刚刚饱餐一顿,连带着语调也轻松愉快起来。“这么快就想好了么?”
风岐往曾弋身前一挡,背影僵硬,带着肃杀的寒气。这场景让曾弋不由得想起炸毛的大鸟来,忍不住就想伸手给他顺顺毛。
“想好什么?”她朝被捋得有片刻发懵的风岐看了眼,示意他让自己来,随后上前一步站在了风岐身前。
“入吾鼎中啊。”黑影理了理并不存在的发梢,一派邪气的天真。
“你对我也真是执着,”曾弋摇摇头,“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又怎么笃定我会跳进去?”
“因为,”黑雾包裹的裴廷玉轻笑一声,“你没得选。”他双手一扬,五彩霞光瞬间向下铺展开来,风岐急急拉着曾弋往后退,未及退出神殿,就见殿中翩翩而起数只仙鹤,朝曾弋和风岐扑面飞来。
“至于你死了的好处——那可就太多了!”裴廷玉的声音在仙鹤飞至时幽幽响起,“尤其是发现自己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时候,那般痛苦、那般悔恨……真是美妙至极啊。”
仙鹤扑面而至,曾弋下意识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五彩霞光仿若栩栩如生的彩锦,将前尘过往一一在她眼前展现。往日邀她入画,只予她一双惊诧的眼。
光线穿过廊柱照进来,空荡荡的神殿中转眼便鲜花簇锦、仙乐飘飘,曾弋看见殿中央坐着的人——原来这并非神殿,乃是一处宫殿,殿上坐着个面白如玉、容颜清俊的男子。这男子容貌瞧着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在他身前有个屈身行礼的人,手中捧着一物,被他身影挡了个干净。只听那人道:“太子殿下,神鸟出世了。”
曾弋心头一震,就见座上太子殿下容颜大悦,霍然起身几步走近那人,从他手中接过神鸟,“此鸟果非凡品……”
他脸上笑意盈盈,将手中鸟儿托近眼前,一边逗弄一边道:“就叫绀羽吧。”
这就是绀羽。那这位太子殿下是……厌神本尊?
像是听见了她心中所想,裴廷玉的声音又在旁响起:“你的身边人,也曾是厌神的贴心人啊——”
果然,眼前光影变幻,画面陡转,太子殿下手中托着的鸟儿转眼便已长大,立在太子肩头,与他一道面对群臣与子民的朝拜。曾弋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只觉得身如飘萍,不由自主被带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风岐握着她的手,也一动不动地被带了出来。曾弋心道,若是能侧过头看他一眼就好了。可她动不了,一股无形的大力压制着她,让她只能看向被热闹的人群包围的金冠太子,与他膝头那只身覆蓝紫羽毛的大鸟。
她记起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了。
在那间墓室中,在那个被利爪划破的壁画上。
鲜花着锦的过去、欢呼雀跃的人潮,还有伴飞在太子身侧的神鸟,与壁上所画场景何其相似。而眼前所有欢愉所有光明所有希冀,最终的结局都已在壁画上写就。
光明忽暗,他们已站在血色黄昏中。旌旗折断在断臂残肢间,其上的“目”字已染成了血红。太子殿下一身盔甲,满是血污,如鬼影般行走在尸山血海间。他面上似笑非笑,神色似哭非哭,最终绊倒在尸体间,仰天呼道:“目色有异,便是罪吗?与人不同,便该伐吗?上天啊,这就是我天目国子民世代供奉你的结果吗?”
“我偏要让天目人以此为傲。”太子殿下挣扎着从尸体堆里站了起来,“绀羽——”
灰暗的苍穹下,一只蓝紫色的大鸟倏然而至。它的嘴喙已被血染红,指爪和翎羽间依稀泛着血光。“绀羽,你知道它在何处,带我去——我要拯救我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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