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们怎么处置这不祥之物的吗,我的小公主?”厌神道,“被弃绝的宝鼎,放在被弃绝的神面前,被世人遗忘,被时光湮灭……这就是你的结局,也是无咎的结局啊!”
曾弋透过深绿的树叶,看见了山林深处露出的一角屋檐。眨眼间,她已经站在这建筑跟前。
这是山谷间一座破败的神庙,看样子已在此处屹立多年。风吹日晒让人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雕梁画栋若是有,也早已褪了色。庙不大,既无前堂,也无后院,只有孤零零的主殿,在这深山间遗世独立。
殿前一株孤松,松后一处崖壁。再往后,便是白云漫卷,遮住山脚下的人烟。
厌神望眼浮云下无垠的绿原,哧笑一声,“不必看了,无咎在此,人皆退避唯恐不及,方圆百里内已无人烟。”
曾弋收回视线,转向身前颓朽的神殿,这才发现门前石碑上,还刻着两个字。
极乐。
她感觉握在掌心的绒羽像在燃烧一般,灼热滚烫。她将双目移开,大步迈进殿中。
神殿正中央,曾弋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噩梦般的大鼎。一切悲剧,皆从它而起的大鼎。
那个存在于传说与血光现实中的无咎鼎。
曾弋一步步走向它,抬头看见了神殿中央端坐的神像——极乐神君像。与天祝皇城中的神君造像相比,它刀法粗糙,整座像头大身小,比例极为奇怪。不知雕刻者是全凭想象,还是心怀恨意,神像眉目生涩,望之甚至有些凶恶,若不是坐在神坛之后,旁人一定分不清这神是善是恶。
神像臂上还栖着一只鸟儿,它身上的彩羽也与神殿一道褪了色,但曾弋一眼便知,是他。
绒羽的滚烫热意已渐渐消退,曾弋平静地看向这个见所未见的极乐神君像,手撑在无咎鼎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厌神用她的声音问道,“一想到世间万物将由我掌控,我竟有些无聊起来。要是你能留在这世上,岂不更妙?”
“是吗?”曾弋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手一撑,翻身一头跃入无咎鼎中。微光转眼即暗,耳中风声如灌。鼎下仿佛无尽深渊,又似一团虚空。
“哈哈哈——”厌神的声音在黑暗中发出瓮声瓮气的回响,“皋陶早已魂归大地,你当这无咎鼎,还能奈我何?!哈哈哈,如今这鼎,只会……”
曾弋感觉喉头一滞,就听见一道比自己的声音更为浑厚的嗓音传出来:“让我更强——”
无咎鼎未曾炼化的邪恶与怨怼之气,顷刻间尽数被厌神吸纳干净,曾弋只觉得心口胀痛不已,眼前似有无数狰狞面目浮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无数声音同声重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哈哈哈哈……”她感觉自己仰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昔日我等饲鼎,今日天下人尽归我腹中!我要这世间,尽数化作飞沙!”
她挥出袍袖,黄光闪过,无咎鼎轰然一声巨响,碎裂成片。
黄光中,突地跳起了一串淡红色的小火苗,紧接着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烈火转眼覆盖了整座神殿,一道人影冲进了神殿。
火光包裹住了那团黄光,嘶嘶的火苗吞噬着干燥的横梁与殿柱。在这燃烧的毕剥声中,曾弋听见了厌神不可置信的嘶吼:“什么?!”
他的声音变了形:“你我一体!我消失了,你的神魂也会尽碎!再不能入轮回!”
掌心的绒羽已化作利刃,深深嵌进曾弋掌心,剧痛令她清醒,她咬牙道:“你不是觉得无趣吗?留在这世上做什么?随我一起消失吧!”
只有这样了。先生,我早该这样做,对不对?
可叹只有所有身边人都离开后,我才想到这一点。飞鸣杀不死他,山河葬不了我,到最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曾弋在厌神附身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了杀死他的方法——那就是,在他要与自己神魂合一时,留一线清明,自毁神魂,才可真正让他归于虚无。
真的不要了。她捏碎了手中利刃,感觉剧痛撕裂着她的神魂,让她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带着抗拒的痛呼。
一片羽毛轻柔地拂过她不断坠向黑暗的意识。
对不起啊,极乐。她想。来世也没法再见了。
我终究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完成我的宿命。
神殿在火光中轰然坍塌,烈焰与飞尘之上却绽放出一道耀目的白光,所过之处,草木均燃起烈焰,赢得半边天空泛红。
白光转眼冲上天际,空中和风万里,仿佛风中精灵在柔声低语。无数流光朝空中飞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纳而去,消失在被火光映红的天地间。
太苍山山火燃了七天七夜。
等百里外的人们闻讯赶来,只看到满目疮痍的一座荒山。那令人避之不及的不祥之鼎已碎裂成片,荒山之上,只有写着“极乐”二字的石碑,还屹立不倒。
“极乐神君显灵了!”人们欣喜若狂。他们相互传说这神迹,拊掌相庆。那些因为无咎鼎而避处他乡的人们,终于可以回到这片山明水秀、土地肥沃的安居之地。
山已荒,从此便改名叫太荒山。而山脚那片小镇,因极乐神君降神那日,天空中彤云若凤,在太苍山头徘徊不去,故而后人便因这传说之故,唤之凤栖镇。
不知何时起,山脚溪边被种上了梧桐树,于是那溪便被叫做桐溪。每到三月上巳节时,桐花绽放如云,花色映照深溪,少年少女们执花出游,岁岁年年,终成世间一胜景。
黄沙城里建起了无诸国,中州之人彼此笑谈,皆大叹,竟不知和尚也能做国主。
日出又日落,桐花随水流。一年一年,就这样过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收尾啦
☆、故人
卷五 哀劳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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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弋隔着迢迢碧水,遥望着那一头的风岐。
“我提醒过你的,不是吗?”有个声音从背后霞光万丈处传过来,“不管不顾就相信的滋味,如今怎么样?”
那声音如在耳边,又似在水底回荡,“好受吗?哈哈哈……”
“好得很!”曾弋倏然转身,手执长剑往水中飘荡如绶带的万道霞光之处跑去。
“殿下!”风岐面色一变,疾冲向前,却被水面上突然掉落进来的数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水中传来沂宁惊慌失措的声音:“啊啊啊——”
伴随着哇哇大叫与阵阵惊呼,周沂宁率先滚落在风岐身前,谢沂均紧随而至。殷幸与柳沂人则在水中稳住身形,一见银光闪过,各自都握紧了手中长剑。
“等等!自己人,是自己人!”谢沂均扑腾两下爬起来,拦在风岐跟前,转身看着身后杀意四溢的两人。
他回转身,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风岐眼下的面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惨白,眉间神色难看至极,教人不忍也不敢直视。
没等他开口询问,风岐已经大步迈过他身侧,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远处霞光晃动如飘带,中间有道若有似无的身影。曾弋已经来到了霞光耀目的核心处,并没有见到那人身影。碧水间飘起了朵朵月白桂花,一阵甜腻的香味四下弥漫。
“廷玉,”她的指节泛白,心跳声如擂鼓,“廷玉,是你,对不对?”
“呵——”有人轻笑一声,“殿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不是都见到了么?”
“青桐是你复活的吗?”曾弋手执长剑,在霞光边站定,“碧勒镇的鬼火,是你叫他去捉的吗?那个无诸国师,是不是你?我……也是你召唤回来的吗?你想做什么?”
裴廷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殿下啊,你问的这些问题,未免有些扫了故人叙旧的雅兴啊。”
曾弋回转身,看见了幻境中坐在水下宫殿里的少年。他的样子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面若芙蓉,眉梢含情,只是举手投足间更添了些不一样的风采。如今他正手握折扇,立在曾弋三步之外,拿一双桃花眼看着她。
“回答我,”曾弋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早已没有了旧日光影,“你想做什么?”
“你猜?”裴廷玉脸上漾起一丝笑意,“殿下,他们追来啦,你的师侄们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会怎么样呢?还有他,你从前不知他的身份,今日知道了,开心不开心?”
甬道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曾弋心知多说无益,挥剑便要刺出。裴廷玉轻扬手中折扇,水下顿起如龙腾般的巨大漩涡,一时水波激荡,卷得众人发丝迷眼,不辨东西。灵力较低如谢周二人,直接被卷得撞上了洞窟,撞得洞窟轰然坍塌,诸般幻象尽皆消弭。
“真相总有拆穿的时候……”裴廷玉的身影在漩涡深处若隐若现,行将消失,他的声音兀自袅袅不去,“殿下,我等着你呢。”
他的声音带着轻笑,很快被漩涡中细密水泡的咕嘟声淹没——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得上春神的献祭呢?”
水流飞旋如游龙,无数水珠重重叠叠,带着尘世残留的幻象与水中人的残念,在曾弋眼前次第破开。然而她并未朝裴廷玉消失的漩涡中心刺去,而是跃出半步后,如春柳般突地向后折去,翻身仗剑,直往霞光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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