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边,太子殿下垂目望着沿索而下的人们。为无上贤明的太子殿下开凿宝鼎,拯救天目国于列国虎视眈眈之下,是每一个天目子民最引以为豪的事。他们冒着跌落峡谷粉身碎骨的风险,在烈日与狂风间不歇气地劳作。
神鸟绕飞不息,一连七七四十九日不曾停下。终于到了第四十九日,最后一把凿刀劈开了数万年岁月风沙的封印。山崖破碎垮塌,碎石伴着悬在山崖上的人们一道坠入谷底。
惊叫声被欢呼声淹没。一座黑沉沉的大鼎在破碎的山崖后显露出来。
是无咎。
后世动荡,皆从此鼎起。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感觉握住自己的手轻轻颤了颤。
绀羽鸟在这欢呼声中不见了踪影。人们很快翻下山崖,在谷底找到了力竭而死的绀羽神鸟,以及无数个因山体破碎跌落山崖而粉身碎骨的工匠们。
曾弋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人们为神鼎现世而庆贺,也为神鸟死去而悲叹。太子殿下悲伤不能自已,下令为神鸟开凿陵墓,绘就壁画纪念它的崇高事迹,并亲自将它的尸骸送入墓室中。
墓室门前最后一块大石落下,天目国外再度大兵压境。只是这一次,太子殿下成竹在胸,眺望乌压压的敌军,嘴角甚至绽开了笑意。
只见他长剑划破掌心,探向无咎鼎口。他本已成神,如今为救天目国民,竟甘愿以神血饲无咎鼎中邪灵煞气,化为无数死气沉沉之凶煞怨灵,将敌军尽数撕作齑粉。
血气冲天,杀戮惊神,天地为之震怒。天降雷霆之火,要将这天目国连同已经成神的天目太子一并劈作焦炭。太子殿下眼见众民即将被焚,向上天祈愿,愿以神格被毁为代价,助天目国民远脱苦海,不受此祸牵连。
上天应允,于是太子殿下被贬入凡间,连同他的太子之位,也一并被剥夺了。
第一年,人们记得他的恩情,将他奉作无冕之王,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左右相伴。
第二年,人们开始忙碌于生计,提起他时,仍旧一脸崇敬仰慕,感恩他为天目子民作出的牺牲。
第三年,血腥惨烈的战火渐渐被遗忘,从前远在云端如美玉般夺目的太子殿下,已沦为一介凡人,丝毫看不出曾力阻天谴、拯救苍生的样子。
第四年,开始有传言说那天谴原本就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因为他开山劈谷,取出了被镇在山谷中的上古宝鼎,放出了羁留其中的怨灵……
第五年……
第六年……
随着时间流逝,太子殿下舍身救万民的传说,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心怀杂念、以人命饲鼎中凶煞之物的罪人。
恰在此时,曾被太子殿下以鼎中怨灵凶煞打败的敌军,又一次陈兵城下,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天目国吞入腹中。
人们慌乱应敌。太子殿下危难之中,重新披甲上阵,率领一队不知来自何方的黑甲兵士,将敌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战胜归来的太子殿下重新获得了人们的拥护爱戴,人们欢呼着再一次将他们的太子殿下送上王座。那个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不就意味着他们幸福平静的生活也要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太子殿下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了。他变得不爱说话,身边从不留人。宫中侍从们发现,他们的殿下常常一不注意就消失不见了。
国中建起了天目女神像,那是以太子殿下的母亲为原型塑造的神像。人们感念太子殿下拯救苍生的举动,国中能工巧匠尽数出马,废了九九八十一天方才雕刻完成。
天目女神像建成这一天,变故突然发生了。
绀羽神鸟的墓室,不知被何人所破,洞中所供奉的神鸟遗体不翼而飞。墓室中的壁画,还被利爪毁去了三分之一。
没等人群从震惊愤怒中回过神来,一阵漫天卷地的黄沙吞没了整座天目皇城,女神像双目中第一次流下了血泪。
而整座城中人,就在这片诡异黄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裴廷玉像是个孜孜不倦的先生一般,耐心地问被定在原处的曾弋。
曾弋当然没法回答他。
“就是你身边这个人,”裴廷玉道,“他用万民生魂祭无咎鼎,让那本该灰飞烟灭的太子殿下,有了神魔一体的不死之身。”
他笑着摇摇头,像是还不满足,接着道:“是他找出了无咎鼎,又一手将厌神带到这世间。”
曾弋在心中拼命地摇头,她想反手握住风岐的手,发现自己依然不能动。
“不信吗?”裴廷玉袍袖一动,曾弋感觉眼前一暗,所有的街道屋舍都不见了踪影。眼前只有焦黑的裂土与晦暗的天际,还有一只伸向天空的、披着羽翼的手臂。正是她救了那彩羽大鸟的那天。
“熟悉吗?”裴廷玉轻笑道,“你就是在此处被厌神注意到的,此后他一直暗中观察你,直到将你选作他寄存魂体的最佳人选。若不然,怎会有天祝宝鼎出现?他为了等你,可是在鼎中苦苦等了四百年。”
放屁放屁,曾弋忍不住在心中爆出一句从前在人间学来的话,偏生裴廷玉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紧接着便道:“觉得我胡言乱语?”他袍袖一挥,眼前场景尽皆消散,曾弋感觉身上的压迫感尽数散去,连忙反手抓住风岐要松开的手。
风岐的眼眸如死灰般沉寂,他甚至不敢看曾弋的眼。
曾弋攥紧了他的手,又听裴廷玉道:“殿下有所不知,厌神最擅长者,既非令逝者复生,也非让生者离魂……”
一道耀目白光穿透大殿而去,他接着道:“而是空灵蜃景。”
仿佛嘈杂的街巷从天而降,殿外集市突现,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交谈采买之声不绝于耳。
正是初入黄沙时,封先生一行所见的“鬼市”。
风岐脸色突变,拉着曾弋腾开数丈,却听裴廷玉笑道:“晚啦,如今这整座天目古城,皆在空灵蜃景笼罩之下,它的影子,也该回来了。你的另一面,也该回归啦——”
“殿下,”曾弋听见风岐焦躁的声音,“殿下,快松开我!”
曾弋被这段话砸得头昏眼花,一时下意识地松了手,再明白过来想要重新握紧时,手中已空空如也,身侧不见了风岐的影踪。
风岐化作一道烈焰,转眼消失在殿外。曾弋紧追而去,却被飘然而至的裴廷玉挡住了去路。
他的脸藏在黑影中,森然道:“殿下啊,你还认得此剑吗?”
“唰——”地一声,黑光闪过。他手中已多出一柄黑色流光宝剑来。
“飞鸣!”曾弋失声道,“你怎么……拿得动飞鸣?”
“那自然是因为……”裴廷玉手中飞鸣剑光大盛,一剑朝曾弋迎面劈来,“如今我才是正道!”
“放屁!”曾弋闪身一避,背上娑婆还未出鞘,就听见殿中柱头后一道怒喝声传来。
封远讯从廊柱后闪身而出,一部花白胡须气得快要翘起来,“一派胡言!”他手无寸铁,单靠一身凛然气势,就这么直冲出来,指着裴廷玉大骂道:“那分明是我先祖的东西,你这妖道将它据为己有,还妄谈什么正道!!”
夏泽与冬晖二人阻拦不及,翻身而出,顷刻便挡在封远讯身前。
裴廷玉手中长剑来势不减,曾弋拔出娑婆架住剑锋,转眼就被笼罩在飞鸣剑光之中,手忙脚乱间还不忘提醒他:“封老伯,你来此地做甚?太危险了!”一边招呼夏泽冬晖,“快带你家大人走走走!”
飞鸣威名远播,在裴廷玉手中远比当初曾弋执此剑时更为势盛,娑婆剑在它面前简直算得上不堪一击。“你打不过我的,”兜帽遮面的人低笑道,“你的这把破剑也根本不是飞鸣的对手。”
夏泽与冬晖一左一右强拉着封远讯,往蜃景与大殿间仅剩的一点天光之下跑去。曾弋的娑婆剑被飞鸣打落在地,裴廷玉指尖一弹,便有一根细索将她双手捆缚,跌坐在廊柱前。
他施施然将飞鸣入鞘,取出铜铃摇了摇,开口道:“回来。”
已经奔入一线天光中的三人,步调突然慢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形如傀儡般僵硬的动作。三人一步步转身,朝神殿走回来。
“是你!”曾弋初听这铜铃声已觉耳熟,再见三人动作,登时反应过来——忽沱河上那控制了燕草的,正是裴廷玉!
“不错,”裴廷玉此刻心情仿佛很好,“你猜,这铜铃是谁给我的?”
他朝即将被蜃景吞没的三人勾了勾手指,好教他们快些来,而后抬头望了眼即将被空灵蜃景之光全部淹没的天际。
“殿下啊,噩梦成真的滋味,你也品一品。”
☆、蜃景
一道黑影突如而至,将曾弋负上肩头,拔足而奔。是青桐。
“剑!”曾弋手足被缚不能动弹,却直觉这把剑不能落入裴廷玉手中。
青桐脚尖一撩,将娑婆挑起,攥在手中就跑。
“跑得掉吗?”裴廷玉另一只手在空中翻握,像是隔空扼住了青桐的脖颈。
青桐脖颈上金芒再现,手中娑婆剑当啷一声落地,却摇晃着吃力地朝那暂未被蜃景覆盖的一线天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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