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地动,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深,都要久。曾弋脚下一错,被左侧的人偶一刀敲中了脖颈,便觉得眼前一黑。她咬了咬牙,拼命睁大眼,举剑格开眼前劈来的弯刀,就听见半空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停下。”
那声音道:“我不是吩咐过,不准伤她吗?”
众人偶齐齐停下了手中动作,
一道白色的身影背着手,站在半空中,正对着她笑。“我的小公主啊,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弃吗?”
极乐突地化成人形,挡在她身前。
厌神轻笑一声,像是浑不在意:“你现在这样,又能挡我多久呢?咱们的账还没算呢……啊,不对,正好,等她将这肉身给了我,我便将你时时刻刻带在身旁,让你日日与她相对,好不好?”
曾弋扫了一眼四周僵直的木偶,又望了望身后的深渊。怎么办?飞鸣杀不死他,山河鼓也灭不了他,难道他就要这般一直跟随着她,成为一个甩不掉也挣不脱的噩梦吗?
她已经毁了天祝国,难道还要因为她,再毁掉黄沙城?以及此后的,一个又一个黄沙城?
还有极乐,还有丹珍,还有周小江,他们都还这么年轻,他们应该活在一个没有厌神的世界里。
“极乐,”她轻轻唤道,“极乐,要怎么才能真正杀掉他?”
极乐后背一僵,摇了摇头,“我……不知。”
“想杀掉我吗?”厌神道,“来啊,当你为我所驱策,当你成为我,你才会明白——不过到了那时,你也就杀不掉我了,哈哈哈……”
他白色袍袖在空中一点,随即厉声道:“除了这个人,其他人,全杀了!”
“等下!”曾弋从极乐身后走出来,“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去!”
极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殿下!”
她感觉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心,因为过于冰寒而令她指尖一颤。
“殿下,”她看见极乐墨蓝色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影子,“等我。你还没见过长大后的我……”
曾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进了一团寒冰之中。外界的一切都像是隔上了一层透明的冰层。
寒冷将她裹起来,她拼命拍打着坚硬且冰凉的冰面。
太冷了,然而她并没有知觉。她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聚在了焦灼的心上,在那片越来越远的黄沙之间——人偶们汹涌而上,手中弯刀寒光刺眼。有一只普普通通的鸟儿、被人们尊为神鸟的鸟儿,在这寒光间时隐时现。
她感到手心剧痛无比,眼泪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太痛了,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她发疯般地拍打着眼前的冰层,那片黄沙却越来越远。大地重新颤动起来,闷雷声隐隐在她耳边响起。裂隙扩大了,像大地张开了怀抱,将幽咽塔下的一切都包裹其中。
一片湮灭一切的黄沙,遮住了所有的一切。
人偶不见了,厌神不见了。她的极乐,也不见了。
第二次了,极乐。
第二次了。
曾弋在冰层中紧紧按住自己的双眼。
你是第二次为我而死了。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准你这么做的?
你凭什么?!
你们一个二个的,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要拿自己的死,来换我的生?
泪水无声地淌满了她的脸颊,她伏在冰层中,一动也不想动。无尽的愤怒转化成了无边的绝望。
生比死痛苦多了。
寒冰将她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唤醒过来,她这时才察觉到冰层之下的寒意。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透过冰层,看到露出熹微晨光的天空。
天边有颗孤星在闪耀。
她落在了一片沙坡上。冰层一落地,便又恢复如初,如有灵性般回到了她的掌心。她托着这枚冰寒彻骨状如水滴的东西,跪倒在黄沙中。
“让我回去吧,求求你,让我回去!”她将头紧紧埋在手间。即便心头已经知道了结果,人在没有真正亲眼所见前,都不免还有些心存幻想。
然而天地无声,万物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曾弋一手攥紧了衣襟,泪痕风干了,只剩麻木的痛。
晨星淡去,寒意更深,天地间俱是一片黑暗,只有天边一道微不可察的淡橘色光芒,在这昏茫间仿佛随时会逝去。
四面八方的风吹拂在荒无人烟的沙丘上,吹过曾弋凌乱的发梢,像是透过青衫直吹进了她的神魂深处。黄沙中的鸣虫在风中窸窣作响,更显出这片无垠天地中,阒无人声的寂寥。
孤清又寂寥。好像万古长夜里,只有她一个人。
曾弋忍不住裹紧了青衫。
她从不知道,天色将明、旭日将出之时,会这般寒冷。
只有她一个人啊。
“殿下。”
她蓦地抬起头,李大满站在将明未明的天穹下望着她,周身似有淡淡火光。“殿下——”
他说:“我……脑子不大好,可是,我现在有些懂了……”
火光熄灭了,凝结成一枚火珀,落在李大满摊开的掌心。
“这是火珀,你手中的是冰珀。”李大满慢慢道,像是怕曾弋听不明白,“是我们族重启密境之钥,你拿着吧,他们会将你带过去。”
“你呢?”
“我,我不知道。”李大满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我没脸回去,我……我没守住他,我……”
他蹲了下来,捂住了脸,“我真蠢,我以为他真的……我以为他真的肯涅槃……我他妈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曾弋望着痛哭失声的李大满,木然半晌,才艰难地开了口,“他……怎么……”
李大满抬起通红的双眼看着她,“你拿着他的绒羽,你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命、是他活着的理由,你不知道?他只有半分神魂,也要来护你周全,你不知道?”
曾弋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往日噩梦如影随形,懊悔与伤痛缠得她近乎窒息,极乐于她而言,是一块溺水时的浮木、一双失明时的手,是寒夜里的暖羽、是敌阵前的刀锋。
要是我早知道,她脑中思绪混乱,指甲划破手心也浑然不觉——要是我早知道……
“他这些年都是这副样貌,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
“我……”
“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时隔多年,又听到这句话。曾弋喉头一哽,不由得跌坐到黄沙上。
她想,果然还是如此。
她松开了手中冰火二珀,无声地笑起来。
“哈哈哈——”无声的笑意渐渐扩大,变成了高声大笑,直到她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是一阵带着凄凉尾意的几声呜咽收尾。
李大满抬头看着她,心中有些后悔刚才讲话太重,却见曾弋突地起身,朝漫漫黄沙中走去。
“你……你去哪儿?!”
“不准跟来。”曾弋的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凉意。乍一听,竟与厌神有几分相似。
李大满捡起黄沙上的冰火二珀,正要起身追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天边那一道淡橘色的光,似乎也突然消失不见了。曾弋一人站在起伏的黄沙中,单薄的身影被黑暗彻底吞没。
“够了,”李大满听见她说,“就现在,你来吧——”
天边倏然风起云涌,昏黄的光夹着淡淡的橘红,在云层间闪现。起伏的黄沙被这诡异的天光映照,上空浓云翻卷,电光交错不息,阵阵惊雷响彻云霄,仿佛天地间一道道怒喝,要将这尘世众生尽归于万丈鸿蒙中。
天地间显出了一种奇异的颜色,那色调像是尘世初初绽放的桐花,又像曾弋回望沥日山时见到的暮色。天际层云在灰蓝到粉紫间变幻,黄沙也成了一片无尽的粉橘。狂风烈烈,闪电如巨龙穿行云间,蜿蜒的云块边缘在烈光间时隐时现。
曾弋背对着李大满站在电闪雷鸣的浓云底下,青衫身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边。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雳中,她突地抱住右臂,发出一声痛呼。
“呼……”她躬下了身子,“我……可……以……”
李大满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拔足朝曾弋跑去,然而没等他迈出腿,一把长刀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他摇晃着扑向黄沙,在沙尘涌入口鼻前失去了意识。
浓云翻卷,惊雷咆哮。黄沙间的少女,转眼间消失无踪。
-
“你手中拿着什么?”曾弋慢悠悠地清醒过来,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摊开手掌,看了一眼。
“一片羽毛?”她听见自己的轻笑声,“有什么用?死都死了。”
厌神已经主宰了她的身体,很快她就要魂飞魄散了。“别急,没有这样快,你还没看到故事结局呢。”她听见自己不怀好意的声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她已经站在一片苍松翠谷之中,目之所及尽是繁茂的参天大树,树干上长着青苔,清晨的阳光穿透树叶照在青苔上,本该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然而它们在她面前蜷缩起来了。
树叶的间隙里隐约可见一株桃花树,老干粗壮、虬枝盘曲,花叶穿透雾气,像一双林中望向她的灼灼双目。
相似小说推荐
-
纵横万道 (浅歌) 火星女频VIP2018-12-05完结字数:1753637 总推荐票:126711 张曾经的天才,却受人所害,修为尽无,经脉寸断。离家出走...
-
暴君陛下的猫 完结+番外 (且悠) 2020-10-18完结231 1378阮白白在雪地里捡了个濒死的人类,本想当宠物随便养养,哪曾想人类居然是威名在外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