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也冷眼看回去。他当惯了大师兄,眼神自有一股威严,不一会就将禅殊击溃。禅殊收回视线,嘴里却还不认输地讥讽道:“你们崂山的道士,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停了一会,没听见重韫回嘴,正觉得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忽听得重韫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还没及冠吧?”
“与你何干?”
重韫平静地收回视线,“没及冠,按民间的规矩,还不算是一个男人。”
你才不算男人呢,你们全崂山都不是男人!
禅殊气得七窍生烟,却又见重韫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温和笑意,轻飘飘抛出两个字:“难怪。”
禅殊只觉得有一支箭射中自己胸口,真个是要吐血三升。这还没算完,重韫又道:“都说龌龊人想龌龊事。果然。”
禅殊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指着重韫道,“你,你说谁龌龊?!”
重韫将十两银子塞进禅殊掌心,道:“不劳你破费了。”
说罢,扬长而去。
禅殊气得将银子往天井里一砸,蹦蹦几下,也不知滚到哪个疙瘩角去了。天井旁的房廊下系着的小毛驴突然低下头,嗅了嗅面前银闪闪的事物,迟疑了下,将那事物卷进嘴里。它的背上立着一只公鸡,正扬起头,准备打鸣——
“哦哦哦——”
朝食上桌,三人吃到一半,才想起迟迟未见那老妪出来。
“嗯,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荨娘刚舀了口粥放嘴里,忽然觉得浑身不得劲,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迫视着她。
她摸了下后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八仙桌两旁摆着两张太师椅,后头挂着两副山水画,桌后的香案上摆着香炉,供奉着长生牌位。香案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这白陶涂金的香炉倒是擦得熠熠生辉的。
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劲。
禅殊坐在重韫对面,看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就忍不住肝火上升,蓦地将筷子一摔,道:“我去看看大娘!”
刚要起身,却被荨娘拉住袖子,“禅殊道长请坐。”荨娘说着给重韫使了个眼色。
重韫只好放下筷子去叫人。
荨娘有意要化解禅殊胸中郁闷,便道:“一路承蒙禅殊道长相助,听禅殊道长口音,似乎也是蜀中人氏?”
“嗯。”
“不知家里原来是作何营生的?”荨娘说完,见禅殊诧异地看过来,遂笑道:“我观道长言行,像个读书人,可身上偏有股侠义之气,倒猜不透了。”
禅殊本来满腹抑郁,现下骤然听到荨娘夸赞自己,真乃柳暗花明,心花怒放,忙道:“是的。我太/祖父一脉乃是蜀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可我外祖父却是游侠出身,听我娘说,我外祖一脉是夜郎古国遗裔。”
荨娘转了转眼珠子,“难怪禅殊道长有此风度。”
禅殊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荨娘将哄得禅殊眉开眼笑的,见好就收,单手在眉上搭了个凉棚往东边望了望:“奇怪,道长怎么还没回来呢?禅殊道长,你先用饭,我去去便回。”
说罢丢下禅殊一人,兴冲冲地朝东厢跑了过去。
荨娘歇了一夜,精神头足足的,心情便分外地好,走个路也是手舞足蹈的,下一个转身,突然就撞上一堵肉墙。
这肉墙筋骨结实,胸前肌肉在受到外力冲击那刻紧绷起来,荨娘一鼻子磕上去,好悬没磕出鼻血来。
“哎呦。”荨娘捂着鼻子倒退一步,“道长,你眼睛是长在脚底板上了吗?”
重韫皱了下眉:“别吃了,咱们即刻启程。”
“那可不成,我还饿着呢。”再一看,“欸,道长,你干嘛把人阿婆扛肩上?”
重韫心中焦躁,语气便有些不好,“你走不走?不是怕鬼?”
荨娘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重韫身边,左右环视,“在……在哪里?”
重韫抬手向后甩出几条黄符,啪啪拍到东厢第三间房门上。只见那两扇薄薄的槅扇震了两下,接着从房间里传来嗤啦——嗤啦——的拖动声。
那是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的响动。
第9章 入张宅
“鬼在那里头?”
重韫不理她,嘬唇打了个唿哨。
廊下系着的小毛驴歪过头咬开栓在柱子上的绳子,放开蹄子得得爬上楼梯,跑进廊道里。快跑到重韫身边时,便放慢了脚步,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喷嚏。
重韫将肩上的老妪放到毛驴背上,牵着毛驴往堂屋大步走去。
荨娘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问他,“为什么不送那鬼成佛?这可是积功德的大好机会。”
“我不收来历不明的鬼。”
荨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就来历不明了?”
重韫摇摇头,像是有些感叹,“子母怨胎,这女子身前必是冤屈而死的。化不了她的怨气,强行渡她便是害她。走吧,所幸她出不了这院子。”
二人到了堂屋与禅殊说明情况,禅殊却愤而立起,猛地将随身携带的青虹宝剑抽出剑鞘,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有鬼怪敢作祟,且待我去收了它!”
重韫道:“这鬼怨气颇深,你是剑修,并未习阴阳之术,收不了她。”
重韫说的明明是事实,可听在禅殊耳里便觉得刺耳,总疑心他是趁机讽刺自己,再加上荨娘在一旁看着,那更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荨娘见两人间气氛冷凝,便开口劝道,“你们在这能争出个什么子卯寅丑来?没看阿婆还昏着嘛,先把人送医馆才是正途。”
禅殊豪迈地将手一挥,道:“这样吧,荨娘你与他先将张家大娘送到城中医馆医治,我留下来捉鬼,待此间事毕我再去城中寻你们,咱们就在城中最大的绸缎庄里碰头。”
说罢又将这张家阿婆的身份细细交代了,叮嘱二人去城北张员外府上报信。重韫见他心意已诀,也就不再说什么,说多了反而徒生误解,倒不如叫他自己去碰碰壁。
禅殊站在影壁前,守门神般目送二人离去。荨娘终归心有不安,频频回头看了几眼,禅殊便将手拢在嘴边,高声道:“荨娘你莫担心,快去吧。”
荨娘点点头,忽觉冷风扑面,一阵怪风从庭院深处吹来,裹卷着无数海棠花瓣,那花瓣在影壁前纷纷扬扬落下,洒了禅殊一身。
荨娘还待再看,那风瞬间卷至门前,砰的一声大响,这小小宅院终于被隔绝在视线之外。
门下两盏气死风灯摇来摆去,许是年岁久远,灯罩上的“张”字已经斑驳了。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日上三竿之时赶到了阆中城。
到了医馆,将人放下,又预付了部分诊金,便去寻那张家,要请人来把这老妪接回去。问明了道路,二人将小毛驴系在医馆院后的马棚里,准备走。
小毛驴哀怨地瞧了重韫一眼,低下头去啃草。
重韫拍拍它的头,和声道:“小白,你驮着人走了这一路也该歇会了。”
荨娘前头见重韫把这小毛驴独个儿丢下,心里还沾沾自喜,心道自己终于赢了这小毛驴一回,这会子听了这话,气得打跌,合着这他是心疼这驴,怕它累了啊,那她还累了呢。
两人走在巷道里,荨娘闷闷不乐,只顾低头踢地上的石子。
过了一会,迎面而来一顶竹轿子,两个敦实粗壮的轿夫一前一后的抬着,轿子上坐着个穿宝蓝绸缎衣服的男人,看上去四十七八,虽然已经显出老态来了,可是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当是个风流人物。
那轿子与两人擦肩而过,重韫垂下眼,突然瞥见轿子底下一幅茜红色裙摆一闪而过,忙转身追上,将轿子拦住。
拦了轿子,才发现自己此举实在唐突,只好道:“冒昧了,贫道想请问一下,这张员外府怎么走?”
那人听了,便停下手中摇动的羽扇:“道长找这张员外可有事?”
“昨夜在城外一处宅院避雨,清晨醒来发现庄上老妪昏迷不醒,我二人便将人送到了城中医馆。现在想去张府告知其家人。”
那男人笑道:“可巧,我便是张府的人。敝姓许,单名一个旃字,张员外是我舅舅。”
清流环绕,花树掩映,点点日光有如碎金浮动于卵石路上,更显环境清幽雅致。这张府宅子没有想象中来得大,前后不过三进,庭院也都小巧,倒是布置上十分精致。
重韫二人跟着许旃来到后花园,便见一圈假山环绕着一泓小小清池,池中几尾红头金鱼游来游去。旁边放了一张躺椅,一位花甲老者,须发皆白,正闭目躺在上头晒太阳。
许旃弯下腰,趴在老人耳边大声道:“舅舅,来了两位客人,说是城外庄子上的贞姨娘病倒了,我已经派人到医馆去照看了。”
那老人睁开双眼,内里无神,口中胡乱哼哼了两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许旃直起腰,道:“对不住,十年前我舅母过世,舅舅一时伤心过度中了风,自此便不太省事了,现下家中大小事务都是我在打理。”
重韫朝围墙外望了眼,看到隔壁宅子里高高的水榭,飞檐翘角,只是显出一副衰败之景,便道:“刚刚经过时,似乎看见隔壁的宅子的大门上也挂着张府的匾额,怎么有两个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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