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旃叹道:“原来隔壁才是张府的宅子,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舅舅害怕睹物思人,徒惹伤心,这才盘下现在这所宅子作为居所。”
重韫心间一动,忽然想起在黄草坡的破庙里那恶僧所说的话来,他说,这张府的公子迷恋上一幅美人图。如果他的话有部分可信的话,那这张府的公子呢,难道已经过世了吗?
他想到这里,回过头低声问荨娘,“你不是在张府呆过一段时日?那张府的公子呢?”
荨娘撇嘴:“我那时只是一幅画,世上发生了什么,我一幅画怎么知道?”
重韫皱了下眉,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可又不敢肯定。眼看着已经到了午食时分,许旃便引二人到厅上用饭,期间与重韫大谈风水玄术,俨然已是半个算命的一般。
重韫道:“没想到许老爷对风水钻研颇深。”
许旃叹一声,道:“我原来也是不信的,后来却不得不信,这世间之事,哎……”
重韫微微一笑,举起一杯素酒敬了许旃一杯,又接着问道,“我在张家城外宅院的大门上发现一面八卦镜,看手法当是青城派布下的法阵,只是奇怪,这法阵不像是用来驱邪的,倒像是用来镇物的,难道府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许旃那酒刚举到唇边,闻言手一抖,半杯酒洒将出来,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裳。
重韫直勾勾地看着他面上虽带笑,眼神却是凌厉的。
荨娘见状,不由暗中拉了拉重韫的衣袖,与他耳语:“你说,那禅殊道长不会有事吧?”
正当此时,门外忽有一青衣小厮急匆匆地小跑进来,还未站定,便大叫起来。
“老爷,不好啦,不好啦,那贞姨娘死啦!”
许旃猛地一拍桌子:“咋咋呼呼,成什么体统!”
荨娘惊道:“怎么会,早上送去还好好的!”
那小厮一擦头上的汗,道:“真的,那老大夫说了,人都死了好几天了!”
第10章 张宝鸦
小厮打起医馆门口遮阳的草帘子,重韫、许旃和荨娘甫一进门,医馆坐堂的老大夫便迎上前来,直道:“哎呦许老爷,你怎么能往我医馆里送个死人来呢,这要抬了出去,那不明真相的人还不以为我们医馆医死了人?你这,你这不是砸我们的招牌嘛,欸!”
荨娘瞪圆双眼,回他:“怎么可能?今早送过来不过是昏迷,就算是年纪大扛不住去了,也不可能死了好几天啊。”
老大夫将三人领到医馆后堂,掀开床榻上的草席,顿足道:“你瞧瞧,这尸斑都长出来了,可不是死了好些天了嘛。”
荨娘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昨天这老太太不是还和他们说话来着嘛,怎么,怎么转眼就死了?
重韫看了一眼,见这尸斑颜色紫红,便知这老妇人死了至少有两日光景了。
许旃劝慰那愁得胡子直吹的老大夫道:“孙大夫莫要生忧,人既不是在你们医馆出的事,许某人断然不会让你们背这骂名。”又对小厮道:“去找家杠房,将贞姨娘收敛了吧,一应事物,都用最好的。”
重韫闻言长眉微挑,等他交代完了,才道:“许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旃点点头,问医馆学徒,“医馆内可有何清静之地?”
那学徒本盯着荨娘看得入迷,突然间被点到名,这才惊醒过来,涨红了脸往右手边一指,道:“此处直走便是后院。”
三人遂进到后院,帘子才刚放下来,重韫便直接了当道:“张府在城外的宅子里震着一只恶鬼,现下这鬼已经潜入府上了。”
许旃刚听他起个头,脸色便已全白了,直到他说完,才哆嗦着叨念道:“这不可能,那青城山的道长亲自设下的法阵……”
重韫打断他:“你尽可不信,我言尽于此。”
说着转身欲走,许旃立刻伸手抓住他,连声道:“道长,道长慢走。还请道长到府上收了这恶鬼吧。”
荨娘立刻接声:“我们家道长很忙的……”
许旃道:“酬劳方面不是问题,我们求的就是一个家宅安宁。”
重韫将许旃的手拨下去,道:“收鬼可以,但贫道从不收无来历之鬼。”
许旃面色一僵,随即苦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若道长坚持,便听我说道说道吧。”
这事情要从张老爷说起。张老爷是张家独子,只可惜命苦,未出生时父亲便死了。
蜀道难越,张老爷的父亲便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失足掉下山崖丧命的。张老爷的母亲伤心太过,虽坚持着把孩子生了下来,没两年也撒手归去。
他母亲去世的那年,张老爷便生了场重病,几乎丢了性命,家中爷奶多方寻医问药无果,渐渐地便转信起方士之言来。有一方士给张老爷批了命格,道,此子须寻某年某月某日出生的女子冲喜方能救命。
张家爷奶多方寻找,最终做主给张老爷娶了一房童养媳,大张老爷八岁,便是这贞姨娘。说来也奇怪,自从娶了这童养媳后,张老爷的病便日渐好了。
张老爷生性聪慧,虽不爱读书,生意却做得很好,为人也极有主见,只有一点不好,便是特别迷信。只因他自己便是因了方士之言才捡回命来的。
贞姨娘大他许多,他少年爱俏,自然不喜欢,不过贞姨娘自小照顾他,两人感情有如姐弟,他对贞姨娘一直都是不赖的。
十五岁上,张老爷家中爷奶相继过世,张老爷哭着将二老安葬后,便回家守起孝来。也是天定的缘分,有一年张老爷到城外扫墓时,突然天降大雨,张老爷只能到临近的义庄避雨,正巧遇上颜举人家的小姐。
两人一个英俊倜傥,一个知书达理,当下两个芳心暗许,等到张老爷出了孝期,便立刻上门求娶。
初时颜举人并不同意,后来曾闹得满城风雨,颜家姑娘甚至以死威胁颜举人。颜举人丢不起这个脸,便将人嫁了过去。
这颜小姐嫁过去后,才发现婚后生活远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满。
童养媳贞姨娘总是横在二人之间,且她自小便在府里,原先又得老太爷和老夫人看重,张老爷又乐得把内务交给她打理,因而地位比起平妻都差不了多少。
举人家出来的小姐,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这颜小姐先是设计将管家大权夺了过来,又总不许张老爷到贞姨娘院里去看她,有一日,将张老爷惹得火了,不由道:“你可知这贞娘本是我的福星,我这一辈子就是有她荫着才能平安无事!”
这话听得颜小姐整个人都呆了,她万没料到原来贞姨娘在张老爷心里有那么重要的地位。她又恨又嫉妒,这情绪酝酿的久了,渐渐地扭曲了。
贞姨娘彼时快三十岁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唤作宝鸦。她三十岁的时候,和颜小姐一前一后怀上了孩子,二人产期相近,几乎是在同一天生下孩子来。只是贞姨娘年纪大了,再加上颜小姐暗中各种苛待为难,生孩子时居然血崩,九死一生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却也是在床上人事不省地躺足了一月。期间张老爷急得火烧眉毛,天天人参雪蛤地送去给她补身子,甚至连颜小姐都没这待遇。
那颜小姐见了贞姨娘所生的男孩儿,心中怨恨一时达到极点,竟萌生出一条毒计来。
她花钱请了个江湖术士,自称是青城派的高人,说见张府门宅之内凶光隐泛,特上门来察看。这一看,便指着贞姨娘的孩子道,不得了啊不得了,此子乃太岁转世,凶得很,出生之日起便克母克父,若是养着,待到长大怕是要断绝祖宗门户啊。
张老爷被这一席话吓得魂不附体,直问,可有破解之法?
那江湖术士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道,只能送入佛门了。
张老爷舍不得孩子,可又实在怕这孩子真如那术士所说,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他将孩子送到庙里,对外宣称是替自己的嫡子送到庙里积累福缘的,给了主持许多银钱要那主持善待于他。
回到家里,又怕贞姨娘知晓此事后与他吵闹,遂干脆骗她,孩子生下来便死了。
那贞姨娘自从生产时伤了身体,精神头便一日不济一日了,颜小姐又借机以“嫡母亲自教养庶女,将来这庶女才更好寻亲事”为由,将宝鸦抱到身边抚养。
这颜小姐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对孩子不打不骂,吃穿用度一如亲生女儿一般,却使的是那软刀子,将个好好的女孩儿的性子养得刁钻古怪,泼辣大胆,渐渐地失了父亲的欢心。
且说这张老爷将亲子送到庙里一事,家中上下奴仆虽无人敢提,可谁成想,这宝鸦竟是隐隐约约记得的,虽彼时她也才四岁,却还是记得那弟弟生下来红通通,皱巴巴的,她的确是亲眼见过的,只是这弟弟现在去了哪呢?
她年纪小时还曾问过贴身的老妈妈,那老妈妈却将脸一板,道,小姐难道是做梦梦到还有一个弟弟不成?那宝鸦渐渐地也就怀疑起来。
宝鸦十岁时,张老爷跟人出了趟海,说是要做大生意去。这趟海上之旅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反正这张老爷一去不返,直到八年后才孑然一身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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