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离家后,这颜小姐更加行事无忌,竟让丫鬟引着宝鸦四处去玩,故意要坏她名声。也是合当有事,这日宝鸦和丫鬟乔装打扮过后,溜到佛庙前的集市上玩耍,人山人海的,不知怎么地就和小丫鬟走失了。宝鸦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走着,难免引起歹人注意。正巧她晒得渴了,便挑了条僻静之路准备到旁边的人家那儿讨碗水喝。
她正走着,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不由警惕起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她一跑,身后那人便追,不一会便追上她,从身后抓住她的手。
宝鸦挣不脱,欲要喊,又被那人捂了嘴。正在绝望之时,忽然听到头顶上降下一声“哇呀呀呀呀——”,正如那戏文里的猛张飞一般。
只是那声音的主人嗓音稚嫩,这般怪叫起来倒引得人想发笑。
这声怪叫,惊得那抓住宝鸦的人松开了手,宝鸦趁机一口咬在那人虎口上,又听得身后砰的一声,似有什么钝物打在了肉体上,抓在她手腕子上的手也松开了。
一只小手握过她的小手,大喊一声:“跑!”
两人一阵风似地跑了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方气喘吁吁地各自停下。
停下以后,宝鸦才有空细细打量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万万没料到,救了自己的人竟是个小和尚,还没自己高呢。
宝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哇,小和尚也会英雄救美啊。”
小和尚一张脸红扑扑地,可爱极了,因为羞涩所以眼睛里都是水光,却还是正正经经地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知恩,女施主你没事吧?”
宝鸦将小手一摆,豪气道:“没事!不过——”她走到对方面前,伸出手一划啦,哎呦,竟还不到她眉毛高呢。
于是嫌弃:“你真矮!”
小和尚一愣,到底年纪小,还是孩子心性,心中便不服气:“小僧……小僧才十岁,当然比女施主矮了。再过得几年,一定会比女施主高的!”
宝鸦眯着眼点点头:“是的,是的。”
语气里却透着调侃。
也许是天降的孽缘,姐弟俩一见面便觉分外亲切,因为年岁小,还常一起偷溜出去玩,有时是知恩带着宝鸦到山里去采药,有时又是宝鸦带着知恩溜到城里吃小食,日子久了,竟萌生出不该有的情愫来。
这日子一年一年过去了,转眼宝鸦到了十八岁。这年龄原本早该嫁人了,只因她声名不好,颜小姐又故意拖着,才一直说不上亲事。
也正是这年,张老爷回家了。他回家后,赫然发现自己的女儿还待字闺中,不由将颜小姐好一顿数落。那颜小姐便又哭又闹,说,你一走就是八年,音讯全无,就连你的侄子来投靠你也还是我给安排的,你可知道,我一个女人家支撑一个家庭有多不容易?况且又不是我这个嫡母不给上心,实在是这孩子太过顽劣了,都没有人家敢娶啊!
一席话,说得张老爷不敢再接声,只好将妻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慰,夫人辛苦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颜小姐哭道,老爷你也别急,这宝鸦的婚事啊,我这当嫡母是说什么也要作成的。
然后果然就给宝鸦说了一门婚事,说是同知大人的娘家侄子。宝鸦心中存疑,到坊间一打才知道,那人是个傻子,连如厕都要人帮忙!
你说宝鸦这么个青春曼妙的少女,怎么甘心嫁给一个傻子!?
六月廿二,夜,大雨。
知恩正独身一人在厢房里睡觉,忽然听得窗户响动,睁眼一看,竟有条鬼魅般的人影映在上头。
他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凑上耳去,只听窗外人声细弱,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知恩,知恩……”
轰隆——
白光透纸,惊煞雨里雨外的一双小儿女。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害怕的妹子,建议……接着往下看吧。因为毕竟不是专业鬼故事,再恐怖,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第11章 镇宅
许旃说罢,低叹一声:“孽缘啊,孽缘啊!”
荨娘吃惊不已,追问道:“你是说,这张家姐弟……?这还真是够骇人听闻的啊。”
重韫眉头微皱:“这么说来,那死在城外宅院里的便是这张家小姐,张宝鸦了?”
“宝鸦她……她与那知恩珠胎暗结,相约好要私奔,被我舅舅发现后,抓回来锁到了庄子上。舅舅请了稳婆来,要将那孩子落下来,这宝鸦死活不肯,有一天夜里趁下人不注意竟上吊自尽了。她死后,知恩也不见了,贞姨娘失了女儿,伤心太过,执意要搬到女儿上吊的宅子里居住,张老爷拗不过她,也就随得他去了。”
重韫又问,“这张家不是还有一个郎君?”
许旃道:“也是家门不幸,宝鸦死了以后没几年,我那表弟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副美人图,竟发愿非图中之人不娶。后来我舅舅请了和尚回来驱邪,又将那图烧了,我那表弟才好了。只是没过几个月,便染上吐血的恶疾,熬不得几日,就去了,临去前,口中一直喃喃,‘把那图还给我,把那图还给我……’我们这才知道,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放下这美人图,他就是为了这美人图死的啊。”
一席话说得荨娘直往重韫身后躲,唯恐许旃认出她便是那图上所画的美人来。心中又有几分奇怪:这世间当真有那般痴情的人?竟为了一副美人图抑郁而终?
这许旃说完,重韫方点了下头,道:“来龙去脉我已知晓了。只是我还有一朋友在城外的庄子上,还须前去接应。不知府上可有快马?若有,我此时离开,天黑前便能回来。白日里那鬼不会出来作怪,你且安心。”
许旃忙道:“快马,有的,有的,我这就让小厮回去牵。”
重韫交待完,又转向荨娘,从行箧里取出一把匕首,一叠黄符和一小碗朱砂交付与她,道:“劳烦娘子陪许老爷回府,替贫道坐镇府中。这黄符每个门上都贴上一张,阖府之人,眉心俱以朱砂点了,以防恶鬼趁机附上人身。这匕首,娘子留着自保,不到危急关头千万不要□□,免得误伤了自己。”
荨娘转着那匕首看了一圈,除了破旧了点无甚奇特。刀鞘是皮质的,看颜色和质地,似乎是老黄牛的皮制成的,刀柄出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粗麻布,颜色老旧,却也干净。
荨娘转了转眼珠子,见重韫似乎没在看她,便准备把刀□□瞧瞧。
才刚准备动手,就被一只温热且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按住了。重韫还是背对着她,沉了声音,低唤了一声:“娘子!”
荨娘撇了下嘴,悻悻地收了手,心道:什么东西啊这么玄乎?她可是仙人诶,仙人啊好嘛?
又听他一直“娘子娘子”地唤着,心里更是好一阵不痛快:“什么娘子的乱叫,连你那驴都有名字,难道我没名字的吗?叫我荨娘。
”
没听见重韫应声。荨娘便慢悠悠道:“好啊,既如此,那以后我逢人也这样唤你,重郎,郎君,亲亲郎君,好不好呀?”
重韫倏地转过身,直盯着荨娘看了好一会,方道:“我原以为,娘子只是不懂人间规矩,现在才知道,娘子是……”
不知羞。
“是什么呀,郎君?”荨娘娇娇柔柔地回问道。
重韫终于泄气似地将脸转到一边,生硬地唤了一句荨娘,道:“一切有劳你了。”
荨娘欢快地应了一声。
正说着,马牵来了,重韫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口中打了个唿哨,两腿一夹,身下马儿放开蹄子奔向城外,另一匹公马也紧紧地跟在这匹牝马的身后。
且说重韫一路出了城,直奔那宅院而去,推门入内一看,并不见禅殊人影。屋内一应事物似乎都在原位,半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只是门楣处的那面八卦镜不见了。
原来这八卦镜镇在此处,张宝鸦出不去,现在八卦镜不知被谁取了下来,那张宝鸦才跟到城里去了。
重韫从行箧中抽出柴刀,贴着墙根往里走,在影壁前来回逡巡一遍,没瞧见人。
贴在东厢房上的符被人揭下来丢到地上,上头还有几个脚印子,像是有意为之,看符上的脚印倒像是禅殊所为。
外头日光明媚,这屋里却暗影重重,阴冷无比。重韫深深地一嗅,现在没有雨汽影响,重韫终于可以从那腐朽之气中分辨出尸体的腐臭气息来。
重韫又往里走,一直到堂屋才停下来。他站住脚步,朝内望去,今早的早饭还完好无损地摆着,一切如前。他又将目光投向天井,只见地面已干,只西北角的水缸边却不知为何还存留着些许水迹,倒像是从水缸里泼洒出来的。
不对!
重韫猛地回过头,目光紧紧地锁住堂屋正中央的香案——那原本摆着香炉和长生牌位的地方现下已空空如也!
这禅殊,究竟去了哪里?难道,是已经进城了吗?
重韫想着,从阶上跨下,大步迈向水缸边。
他拿柴刀将水面上的荷叶拨开,只见叶下绿水微漾,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人头或者尸体浮上来。他微微一怔,旋即松了一口气,看来那青城派的少年道士应当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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