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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冕礼赞 (十载如憾)


  周围的圣座近卫军都吓得一动不动,隔着一座城墙就是黑塔骑士团,那些骑士一个个沉默着,眼中却是刻骨的仇恨与怒火,毫不怀疑何费尔如果过去,用不了几秒就会变成一堆尸块。
  向来没什么脾气的克维尔顿一世,这次浑身笼罩着杀气,揪住何费尔的头发就往铁门方向拖,何费尔吓得直抖,然而却侥幸觉得对方不会做得那么绝。一直到克维尔顿将他的脸按在了城墙的石堆上,狂暴的黑塔骑士团向他怒吼时,何费尔一声惨叫:“冕下!冕下救命!我说错话了!我错了!放了我吧!”
  克维尔顿没有松手,如钢铁般坚硬的手指依然死死按住了他的脑袋,压在了石堆上,因为军团铺的石堆太高太宽,里面的骑士够不到何费尔,便拿了长剑与军刺,何费尔呜呜叫着,嚎啕中带了哭腔:“我不要死!冕下放过我吧!我错了!我不该出卖格洛欧!”
  “出卖?你怎么出卖她的?”
  “是……是父皇的侍从官找到了我!啊!不要杀我,是父皇让他找到我的!他还带了父皇的遗谕和信物,叫我拿着这些跟随她找到吸血鬼的聚集地,然后去说服月党出兵征讨格洛欧……求求您不要杀我,放了我吧!是那个侍从官逼着我做的!不是我的意思!”
  “那个侍从官呢?”
  “在……在月党,他是这次战争的总参谋!不关我的事啊!冕下……冕下您饶了我吧!”
  克维尔顿松开了手,何费尔像一条死狗一样顺着城墙石堆滑了下来,他的脸沟壑血痕遍布,浑身冷汗,死后复生一般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军团长才敢靠近,战战兢兢问:“冕下?”
  “落日之前,我要看到巴罗伊五世的侍从官。”
  月党军队跑得并不远,在傍晚时分,圣城军团终于包围了总指挥所在的那一队士兵,然而没有等人逼近,只说了一句:“克莱茵冕下的命令,我至死遵从。”
  这个前侍从官突然拔剑自尽,鲜血泼了一地,竟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黑夜降临,克维尔顿返回柯玛城,那一股怒不可遏的情绪慢慢消弭,剩下的只是冰冷无力,她刻意放慢脚步,然而柯玛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火焰已经熄灭了,只剩某些干枯的藤蔓上还有火星子闪烁。
  城门洞开,数以百计的黑塔骑士团列队而立,失去统领,鲜血披身,他们依然站得整齐,手握军刺,沉默伧然。
  他们的最前方,是一个驻剑而立的身影,黑塔骑士团的旗帜铺在她身上,将她笼罩起来,风一吹,旗帜猎猎,露出逐渐化作灰尘的肌肤与散落一地的零碎骨骼,却带不动那个死而站立的躯体。
  格洛欧·波因尔。
  克维尔顿忽然窒息,胸腔仿佛绞着一团烂泥似的血肉,血淅沥沥地淌着。
  风呼啸而过,沉默对立后,她单膝跪下,嗓音却如同嚼不烂的树根,字字艰难:“决绝之至,无愧至高威名。”
  

  ☆、骨灰

  
  格洛欧·波因尔战死于柯玛城,这个消息无论传到月党还是狮党,那些掌权者的第一反应都是一致的:“是在开玩笑吧?”
  诚然,对于这个棘手的水玫瑰党继承人,其他两党是恨到了骨子里,为了对付她,月党甚至不惜耗费数百年积累集合三次盟国军队。贵族内斗或是国家战乱,什么招数都用上了,但还是一次又一次被她迎头接上,不怯懦,也不言败。
  月党首领,阿布拉奎家族家主都累了,心想杀不死,就不费那个心思杀了,防守为重,其余的,就当成是挑刺膈应的吧,出出气。
  但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战死了,阿布拉奎家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很久,自言自语:“格洛欧死了?至高之座……怎么会死呢?”
  他望着窗外天空,静静的,忽然感到了无尽的空。
  多少事多少人,半生轰轰烈烈,就在你以为她将荣耀一生,到最后却只留下热土一怀。
  血族被火焚烧后,血肉骨骼将慢慢化灰,等波因尔公爵从森杜尔盟国急速赶来,见到的只是女儿的骨灰。
  克维尔顿看见了他来时的背影,却没有去见他。
  印象中的爱尼诺仁·波因尔,于第三纪元出生,历经七个纪元,两次依布乌海的灾难,然而他一直英姿勃发,俊美又成熟,稳坐幕后,在人类的社会里维持着整个血族的运转。
  初来诺丹罗尔,格洛欧曾神采飞扬地介绍:“瞧,我爸!”而公爵包容地瞥了一眼,优雅地将伞撑开,遮在她的头顶。
  一转眼,女儿逝去,父亲苍老。
  克维尔顿一直待在军帐中,她不进城,也不出来,这几天她做了好多梦,梦见圣城的行宫中,格洛欧一把用手臂勾住她的肩,脚步轻快:“我跟你一起回依布乌海吧,我还没毕业呢!”然后灼烫的火焰烧到了三英尺多高,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从睡梦中冷汗惊醒,听见传令官小心翼翼的声音:“冕下,是波因尔公爵殿下,他来向您辞行。”
  沉默片刻,她说:“让他进来。”
  帐子掀开,波因尔公爵慢慢走了进来,微微颔首行礼,依旧含着淡淡笑意,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上面雕刻着绽放的玫瑰,依布乌海的国纹。
  “总督。”克维尔顿低声问好。
  “克尔殿下。”
  双方都用了依布乌海的身份称呼,也用了母语对话,克维尔顿一直担心波因尔公爵会精神崩溃,但现在看他的样子还好,只是神色有些疲乏,心里稍稍安静了一些:“总督准备回去了么?”
  “嗯,带格洛欧回去。”
  听他轻轻说出女儿的名字,克维尔顿眼眶一阵涩痛,忍了一会,低声说:“对不起……”
  “不,没有克尔殿下的事,我劝不住她为提忒复仇的那一天,就已经猜到了今日的结局。”波因尔公爵微笑,这种痛失亲人的悲伤,沉重得令他的笑容都失色。
  克维尔顿惘然:“星黯皇女么?”
  “她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类,她就像诺丹罗尔版本的修沃斯王,心怀无尽的爱与光明。”波因尔公爵轻轻叹息,“就是,太理想了。”
  克维尔顿明白他的意思,修沃斯王之所以能独自从第四纪元后的废墟上建立起新的王国,因为他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并存,他的力量配得上他的心,就像拥有无尽的泉水滋润土地。
  但星黯皇女没有足够的泉水支撑,土地就会干涸,不管怎么坚强,都会轻易碎掉。
  “但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做梦。”波因尔公爵声音很轻,像是海边的风,“只是失去了依布乌海的祝福,我已梦醒。”
  “可是克莱茵说了,他说王会醒来的。”克维尔顿急于求证地重复,“修沃斯会醒来的。”
  “是啊,王可能会苏醒,但王也许还是那个王,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么?”
  克维尔顿语塞。
  波因尔公爵告辞之后,连夜离开了咔莎山脉,剩余在柯玛城的几万血族军队早在这几天内被他疏散完成,倾斜的城墙上还剩余了火焰灼烧的痕迹,里面空无一人。
  圣城军团明日返回,克维尔顿最后一次走在这座城池面前,在城门口俯身,放下了一朵悼念花。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克莱茵·巴罗伊的后手。他在十月攻城时不揭露血族的存在,是因为血统秘密就是他自己主动暴露的。他最后身旁连一个近卫军都没有,安然赴死,也是为了让他的侍从官带着遗谕与信物,在最关键的时刻挑动月党,置格洛欧之死地。
  他将教皇之座半送半让给克维尔顿,不是他对她有多信任,而是他知道她不会伤害茜柯;但格洛欧不一定,克莱茵对这个间接害死自己妹妹的血族始终不放心。
  只是克维尔顿不明白,月党有动作,那么在月党的范赛斯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难道他真的背叛了水玫瑰党?
  过了两天,信使带回了消息:“冕下,范赛斯·昂死了。”
  克维尔顿惊诧:“怎么回事?”
  “冕下,范赛斯大人已经六十多岁,据说起床的时候一时接不上气,等侍卫发现,心脏已经停跳了半个小时。”信使又说,“当然,不排除他杀,需要查么?”
  “查。”
  克维尔顿闭上了眼睛,心底有个声音低低地说,六十多岁了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了,怎么在她的脑海里,还是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抽着烟卷骑着马,对她说:“你要吃点糖么?”
  ……你要吃点糖么?
  她突然崩溃了,一切的事物都在远去,一切的旧往不复存在。
  … …
  克维尔顿一世回归圣城,枢机会也都调整好了状态,准备迎接教皇。
  但他们没能等到教皇,侍从官很恭敬地说:“冕下疲惫,已经独自返回行宫了。”
  一个枢机主教冷冷说:“我听说她把何费尔殿下交给席勒盟国处理了?那是皇子,怎么可以这么做!”
  侍从官回答:“这是依照先皇遗谕,既然与格洛欧殿下相伴,那么必然是要相随了。”
  此时的行宫门口,不知怎么过来的茜柯正蹲在门边数草莓,她永远记不住自己数了多少个,于是一直一直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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