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他发问:“那么,冕下的意思?”
克莱茵蹲下来还是比女孩高出一段,他垂着头,轻轻引导女孩将手从天鹅绒里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这个时间非常长,克莱茵不时低语,直到茜柯柔柔弱弱的小手包住他的手指时,他轻笑了一下:“她能懂我的意思。”
他又后退了一点,试探性地看向茜柯,她愣了一下,没有放开手,反而拖着臃肿的天鹅绒也往前迈了一小步,糖果在牙齿间咯得一声响。
波因尔公爵看了半天,示意侍从递过去一份牛皮文件袋:“茜柯的出身文书,抚养权证明已经全部办好,盖上你的印章,你就是她的父亲了。”他漫不经心压低了风帽,“此外,格洛欧想在家住多久,就不是冕下说了算的。”
克莱茵抬头,一瞬间又恢复了教皇无懈可击的微笑:“爱尼诺仁,这是我们交锋几十年来,我唯一不反感你的一次。”
“是么,真可惜,我对于姓巴罗伊的,除了提忒·巴罗伊以外,我都不太喜欢。”
“想不到你对我妹妹那么看重,是因为害死她的格洛欧?”
波因尔公爵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不是,因为她对爱的无所畏惧,总是让我想起我族的王。”
十日后,针对于“第一军团长克维尔顿谋害总指挥梅应德斯”的军事法庭公然在圣城召开,本来教皇冕下应该处于旁听席位,但冕下由于老师逝世过于悲痛,在举办了悼念弥撒后,一直处于行宫休养,故而缺席。
克维尔顿的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长时间的疲劳拷问与逼迫认罪让她近乎崩溃,脾气变得极端暴躁,数次在法庭上怒吼,要求与教皇当面对质,但一度被驳回。
几个小时过去,克维尔顿三次挣脱了镣铐,但在场的骑士很快反应过来,将她重新锁住。法官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证词以及没有意义的辩护,正想宣布制裁,忽然一位军官从身后递给他一封信,法官拆开,上面竟是巴罗伊五世的蜡印。
里面只是一张便签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流放西港口。
教皇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好,也不介意卖波因尔公爵一个人情,他不认识克维尔顿,绞死还是流放,对于他而言没有区别。
侍从官前来禀报开庭的消息时,他正在给茜柯喂早餐,小孩子偏好甜的东西,因此牛角面包上都涂了一层糖浆,由于茜柯记不住东西,所以看起来总是有点傻,而且身边不能离开人,否则她的状态就和梦游一样,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克莱茵这几天耐心地照顾她,但她仍然不认得克莱茵,她看克莱茵的眼神仍然是好奇的,只是察觉到善意,她便习惯性地抓他衣角,有时候抬手时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握住这个人的衣角,刚刚放下,又觉得不安心再次抓起。
侍从官早就看出了这个女孩的不对劲,见教皇浑然不觉,就像对待一个正常女儿教她说话读书,看着格外别扭:“冕下……您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教皇正在带茜柯翻一本画册,茜柯能看一幅画看一个小时,因为每一秒在她看来都是崭新的,教皇想翻页她却不让。于是教皇摸了摸她的头发,侧过脸看向侍从官:“你知道海女么?”
侍从官一愣:“是……几百年前被灭族的那个?”
“她们是唯一这个世界上不老不死的种族,吸血鬼的生命虽然长,但也有期限。”教皇手指碰了碰画册上的珊瑚礁,“海女没有生命的长短,她们只有生命周期。”
这些资料恐怕都是惩处异端的主教才可能知道,侍从官第一次听说,竟觉得有点新鲜。
教皇继续说:“她们不老不死,一个周期是五十年,也就是说,慢慢长大,从一个海女婴儿长到成人,是一生,然后她们会慢慢倒退,记忆也慢慢消失,五十年后,退回一个婴儿的样子。”
侍从官睁大眼睛:“那之后呢?”
“五十整年的夜里睡一觉后醒来,睁开眼睛,又是全新的一生,再次长大。没有传承、没有记忆、也没有亲人。”教皇说,“这就是她们的永恒,也是她们的悲哀。”
茜柯还在看那一幅画,教皇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从她的瞳仁里再次看到了对自己的陌生,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可是,海女不记得她们的历史,不还有人类与血族记得么?同样,茜柯不记得我,但我记得她。”
与此同时,军事法庭上一记重锤,法官宣判:“剥夺克维尔顿军功军衔,以及在圣职所得个人财产,终身逐出圣城,流放西港口。”
克维尔顿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数日没有进食,肤色苍白得骇人,耳廓缝合处更让令人感到恐怖,那双透明如雨水的瞳仁,阴沉得像是死人的天。
旁听席上的人逐渐离开,她也被押了下去,在一叠声的谩骂声中一步步被拖向了圣城门口,她身上的军装被扯下,流放的罪人只允许披上黑色的斗篷。
军装扣子繁多,扯她衣领的人一使劲,突然将藏在衬口下方的一条链子扯了出来,链子很细,一扯就断,随即一个红色的东西叮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克维尔顿眼神突然动了动,突然扑过去要拿起来,结果手被踢开,押送她的军官好整以暇地拾起,那是一枚戒指,做工精细到了一种举世罕见的程度,嵌入的红宝石色泽绝艳,盯着不动,仿佛还可以看见千万玫瑰盛开。
克维尔顿突然嘶声叫起来,她再次挣脱了压制她的军士,一把握住军官的靴子,将他掀了个底朝天,军官的后脑猝不及防磕在了地上,痛得一声哀嚎,手上的戒指很快被克维尔顿抢走了,她的手攥得极紧,像是钢铁铸成。
军官晕了片刻,站起来时愤怒到了极点,喝令军士将克维尔顿死死按住,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用铁底靴子踹几脚解恨时,他噌得拔出了军刺,一只膝盖压住克维尔顿的手腕,手起刀落,克维尔顿一声惨叫,整只手被嵌在了军刺的血槽上,鲜血像是小溪一样涌出来,整张手很快就没了知觉,军官将之硬掰开的时候,克维尔顿连动一个指头都不能做到。
“真是漂亮的首饰……”军官重新拿起来打量,忍不住惊叹,“太美了,就像神的造物。”
克维尔顿咬牙忍着剧痛,从手背上抠出了军刺的棱角,整只手像是撕碎了一样深可见骨,全靠一点表皮连接。军官欣赏了一会戒指,突然扭头质问她:“一个圣职人员,居然跟贵族勾结,看来果然跟月党有一腿,不然也不会害死梅应德斯大人了!”
这句话像是导线,在周围军士中爆出了一朵愤怒的火花,克维尔顿瞬间无法再跟他争抢戒指,四面八方的拳脚接踵而至,她抱着自己的手,在地上蜷缩起来,她尝到了自己喉咙中的血腥,最终再咽不下去,任由这股温热淌过嘴角。
晃动的人影中,她目不转睛盯着军官的背影越走越远,眼神开始涣散,身上也发冷,脑海里忽然想起有个小侏儒曾经用温暖的手心贴在她的额头上,对她说话。
“你不是你的王……你没有无尽的爱……你储存的那些爱与温柔,迟早会被耗光的……”
她想起无论是摩西雅、还是格洛欧,或者是乌塞伽迪尔,她不记得这么多年,他们有没有拥抱过自己,也许有,但她不记得,因为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也许只有她喜欢与依恋的那个怀抱,才能温暖她。
可她连去见那个怀抱的信物都弄丢了……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半个诺丹罗尔、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无数危险的荆棘丛,还有生与死。
她太疲倦了。
空濛濛的声音在她胸腔中回荡,渐渐无声,依稀是那个依布乌海陷落之夜的风笛声,回旋不休。
☆、酒馆
断断续续四个月的路程,流放者的队伍才走到了席勒盟国与西铎凡亚盟国的边境。押送军队披着白袍骑马,而流放人都是黑袍蒙面,鞋底已经被磨穿,脚掌直接接触地面。
许多流放人就是这么被一点点耗死的,往往走不到目的地,就因为饥饿病痛倒在了半路。
休息的时间很少,流放的人被赶到一起,围坐成一个圈子。押送的白袍骑士则在最近的城镇里买了酒,分成几份,边喝边说话。
“瞧那边的那个,据说是个狮党里的核心,不知道怎么想不开,跟异端勾结,被揭露后差点被弄死了,花了大价钱才保住一命。”
“那一个么?据说还跟枢机主教有一腿,曾经出入枢机会都不用证件的。”
“看到最左边的那个,圣城贵族中大名鼎鼎的交际花,年轻的时候,老教皇都邀请她跳过舞。”
背后传来的那些风言笑语,像是刀子,恶意地揭露伤口,但没有人产生一点反应,黑色斗篷下的流放者,不言不语,神情呆滞。
在流放的人群中,克维尔顿曾经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时间的洪流太强大了,摧古拉朽地撞倒了一切,他们现在坐成了一个圈,垂着眼皮,谁都是一样的。
没有血的供应,克维尔顿的右手上被军刺撕裂的伤口没办法愈合,惨白的骨头暴露在外面,筋肉颜色暗沉,边缘的一层皮破破烂烂,没有腐烂,倒是风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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