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雷闻此先是一惊,这低沉悠远的男声听来听去,除了那崇华山的老四白雾还能有谁啊?细想之下,白雷倒又松了一气,心下一阵盘算:既然老四在这里,也就是老五也在了,那就算有个万一的,起码能有个人给疗个伤保个命了。再说那白雾,一肚子坏水鬼点儿,精的跟精儿似的,有他在,应该吃不了大亏。
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只听楼下那熟悉的声音再次清晰传入耳内。
“快!来帮忙,帮我一起摁住,快把他衣服扒了!”
‘噌’一声,白雷脚下一个不稳,幸亏双手抓住了身边的扶手,这才没一个骨碌滚到底。
双目葡萄状地一睁:“尼玛!说你鬼点子多也不能往自己人身上使啊!”心中一突,继续骂道:“趁着俺师兄体弱,你这就叛变了?啧啧啧!大师兄的身子,咱都还没看过呢,咦?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凡人见了穿着衣服的大师兄都喷血流涕的,若见了光着的,那还不天地黯然、万物惊变、风起云涌、石破惊天啊!”说罢,脚下凝力,一套浑然‘追仙人’使了个足成。
“哎哟!”浓烟中,白雷看不清脚下的阶梯上的水迹,前晃虽逃过了,这劫却还是没能躲去,脚底板子一滑,身子一歪便从那十余长的阶梯上滚了下来。
“不行!赶紧把里衣也扒了!”楼下白雾的声音,再次,无比清晰的传来。
“咚——!”一声巨响,十五层内众人侧目看去,正是一团黑灰湿漉的不明物体从楼梯上坠下直击地面的声响。
白雾手下一停,细眼瞅了那物半天,猛地一怔:“你……”
远看一团黑乎乎,近看一坨湿漉漉。颤抖间,一只细手从地上抬起,晃悠悠地伸上前来,只见那细手的主人,一脸黑水顺着散开的长发挡在眼前一同漫延而下,发隙间隐隐可见鼻下两条鲜红缓缓流下,漫过那黑痣高丘一坐,继而滑入口中。
颤手仍是不顾一切地向前伸展着,血口微开:“不、不能扒!”
“什么?”白雾似是识出了熟悉的声音,虽未看清他那散发后的脸,来人的身份却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尼玛!我说你们一群尼玛他妈地都不许给俺扒呀啊啊啊啊——!”大吼罢,白雷细脖猛地一挺,甩着那被脏水沾湿的乱发向后一甩,这一甩,总算是将前时挡的严严实实的景象看了个清楚。
空阔的十五层一望便是到头的四面矮墙高窗,四周除了渐渐散去的黑烟已没有了凶残大火的身影,屋中站着七八,不,或许是十人,只是那时的白雷没心情数了,因为此时正在他眼前上映的这一幕JQ大片,完全扰乱了他准备‘捉奸’地一颗雄心,更是一棒将他那自以为十分英勇地一次英雄救美地壮举打了个七零八碎。
白雾,自然还是那个鲜红一身邪笑丛生的老四白雾,只是此时被他强力按在手下进行扒衣暴行的……不是那洁白一身风度翩翩万人敬仰的大师兄?而是……一个女人?
最令人震惊的是?尼玛,居然还是个正在‘蜕皮’的女人?所谓‘蜕皮’一说,白雷敢拿他全部身家打赌,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啊!那女子的脖颈处,鬓角,还有脸上,是真真切切的一层层人皮在向外翻啊!
白雷这一身的又是黑水又是鼻血的,未把旁人吓到,倒是先被这骇人的一幕吓了个肝胆俱裂。
浑身打出个冷意十足的激灵,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躲到那墙角的窗沿下,瑟瑟道:“我了去!老爹说蛇精炼到火候就能成人形,还,还真不是唬人的啊!”说罢,又向那窗口的缝隙处挤了挤,可他这一挤不当紧,身边的高窗本就被大火烧的脆弱不堪,经这一用力,‘咔嚓’几声脆响,被半倚在白雷身后的窗子竟掉去了塔下。
白雷来不及反应,直觉肩后的阻力瞬间消得无影无踪,无防备地一个后仰……
那时,白雷只觉一道疾风掠过,或许因为那时窗外的夜风太过寒凉,就在那一瞬间,白雷竟想起了五年前雪峰顶上的那一道刺骨寒风。就在同时,一道巨力攀上了他的腰间,又是一个猛地向前,白雷一个闭眼和睁眼间,眼前已被一片白茫如雪的衣襟占尽了全部。
白雷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顺着那衣襟向上看去,茉白如雪的肌肤,鬼斧天工雕琢过的脸庞,薄唇上是英挺的鼻子,再向上,却是白雷……陌生的一副眸子,不,确切的说,是眸色。
那时平日里温润如玉,即便寒凉却清澈如泉的一双眸子,可今日,双眸中道道鲜红占尽了黑瞳,似要破墨而出一般。最让人觉得陌生的,是那鲜红中浓浓的杀意……
说陌生?白雷却又很难承认,因为就是这双通红的血眸,曾经一次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白霜寒雪,劲风刺骨,同样是那一身的洁白,不同的是腥红的双眸,在雪峰的那一天,也是这般走火入魔,白雷受了他一掌,生生吐了半碗的血,白雷又受他一脚,生生坠入了深渊。那段记忆已然过去很久,却又变成了一场噩梦,而那梦的最后,白雷总是伴随着全身的剧痛而结束的。
“你……”腥红的双目下,干唇似是在久久的艰难中才吐出了一字。
“大师兄!”白雷猛然从记忆中惊醒过来,一手推到白衣前襟,二人间的距离被拉开。白雷又悄悄望了一眼身后那无窗的墙边,塔外夜色迷茫,寒风削入,似又猛地想到了什么,白雷赶紧向屋内的中心位置挪了几步,直至觉得离得那窗户足够远了,这才松出一气。
再一低头,发现脚边竟是白雾那厮,此时的白雾这才缓缓从那身下压着的女子身上爬起,轻掸了掸身上的红衣,又一副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笑了笑道:“亏得里衣没有着火,姑娘,算你走运,看看腰上可有烧到?”
接着那女子衣冠不整的在几个姐妹的帮助下起了身,一双惊慌的眸子紧盯着白雾,似怨又似是怒,却又骂不出一字。
白雷终于弄清:原来白雾师弟一直坐在那‘蜕皮’女的身上,只是因为那女子的外衣着了火,所谓的‘扒衣’也不过是救火之举。
可现下的情形还不只如此简单,如果白雷刚刚没有眼花的话,白风刚才那通红似血的双目绝对是他走火入魔的铁证啊!想到这里,白雷赶紧一双绝望和求救的眼神看向了在场他唯‘二’熟悉和靠得住的亲人——白雾的身上。
白雾看了看白雷,又望了那自刚才救下白雷后就未再动过半分的白风,嘴角浅浅一抿,轻道:“三师兄,你好好看看!”手又向那白风所立之处轻轻一点:“我刚来时,大师兄也是刚刚那副样子,只是,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血气倒涌或是情绪难控了,要不然……你以为刚刚救你的,会是走火入魔了的大师兄吗?”
“那、那么说……”白雷双眸一亮。“师祖说师兄闭关三年已修养好了,是、是真的了?”说罢,湿漉的小脑袋又是一甩,噼里啪啦几串水珠甩去了四面八方。
白雾自然也被他溅了一身,还没来得及骂他两句,只见那厮已屁颠屁颠一脸傻笑地蹦去了白风的身边。白雾微微抿起一笑,若有似无间,带笑地摇了摇头。
“师兄!大师兄!天神师兄!俺是大雷子,俺是你三师弟,认得俺不?”说着,又笑着将手在师兄的面前晃了两下,化了半边的浓眉陡然又是一皱:“既然都好了,眼咋还会红呢?师祖这治病不治根,忒浪得虚名啊!还把咱好吓。嗯,师兄,难受不?要不俺给你吹吹。”
夜风,毫无预兆地再次穿堂过室,撩起一角落发,轻轻地,飘落在洁白锦衣的肩后。缓缓,一抹浅笑随着那漂浮的长发,微微扬起。
鲜红似血的双眸,渐渐映进了一张傻笑还缀着一脸黑水的呆脸,却又在悄然间,黑水揉进了血池,傻笑拂去清寒,浑浊的深潭,谈笑间,正恢复成往日里的清澈模样。
“不难受,不用吹……”
短短六字,却似是用尽了一生的温润。
情景正好,只可惜此时此地白雷的心情却不会为师兄的一句话所打断,一见师兄的语气与恢复成了平时一般,心中这才算完完全全落下了一颗大石,想到这里,心情不禁好上加好,仰面间笑得甚是得意:“没事大师兄!俗话说这红眼不是病,药石皆不灵!咱啊,想当初一见丫丫对着他表哥朱哼笑,俩眼你比这还红,还有,俺辛辛苦苦攒的钱让俺爹摸了去,俩眼珠子当场能喷出两碗血来!唉!你别笑啊,你真别不信啊!真的,就算不是眼是嘴喷的,那眼耳口鼻不都通着的吗!俺那些银子真是……”
白雷的奔流嘴开的正盛,却不知何事猛地一滞,白雾还道他又是被大师兄点了哑穴,抬头看去,才发现那白雷竟一脸紧张地鼠蹿到了旁边的楼梯下。
能让这没心没肺的白雷如此脸色大变的,除了小命,除了大师兄,还不就是个‘金银’二字?
“哎爹呀!吓死我了!差点俺小心跳就要停了!还好还好……”白雷屈身蹲在那刚刚摔下来的阶梯底,不知手里在摆弄着什么。众人皆是有些好奇,上前一看,这才看见白雷正在从地上拾起一些零落的铜板。原来是他刚刚从阶梯上滚落时,把衣襟里藏的钱也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