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怎么连官府也介入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师兄……”长睫微合,缓缓叹出一口长气。
…………
凌烟阁十四层到十五层的阶梯上,湿漉漉、黑乎乎,一半的黑是被大火烧过后的灰烬,还有一半,却是被灭火之人陆陆续续践踏而成的。
若有人从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一路行上,即便是十分的小心翼翼,却还是……难免地被沾污到一角锦袍。虽然只是指甲般大小的污泥,却还是让那平日里英挺非凡的一双浓眉深深的纠成了一团……
“所以我说思绫啊!王府那么大,再给你建个一模一样的塔也不是什么难事嘛!好不容易从江南搬回来了,你又偏要在这郊外呆着,你看,玩出火了吧?我老远跑过来,以为能吃到个烤肉,结果一口肉没吃到,倒是把我衣袍给弄脏了。”渐渐,扬起一抹苦笑。
青衣锦袍,玉带金冠。那是温润如玉的一副中年美男的面孔,说是中年或许又太过年轻,只见他束发高冠,每一根发都似是经过精心打理的,可两鬓处左右各有一缕白发,从耳边一路梳进那金冠之中,虽是利落却又衬出了他的苍老。
初听间那人声音的时候,白雷的第一反应是:老爹回来了。可当那人的身影渐渐在阶梯下露出,从头顶,到脸,再到衣着,最后是靴子,白雷一颗悬起的心也渐渐沉了回去。
见过了虹玉楼那一幕‘蛇女蜕皮’和‘青宁’变‘思绫’的大戏,白雷算是知道了这江湖上还有‘易容’这么一说。眼前这个大叔,也确实有着和白辰很相似的声音,只是,白雷还是在第一时间排除了这个可能:此人乃老爹易容。
说起这老爹白辰的模样,还真与他不靠谱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差别。想他一直都在江湖挂着‘风流白少’的名号,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家天下第一花魁一盼就是十几年啊。再观眼前的这中年大叔:就相貌来说,还真能和老爹拼他三两个回合了。瞧他一双英眸虽不及老爹的清澈,却比其更深;一双薄唇虽不比老爷子更柔,却也够润;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虽未有老爹的平滑细腻,却别是一番沧桑历练之气。
要论这俩中年美男的模样,还真有些不分伯仲。可要说这大叔和老爹之间最最最大的差别,便是看他这一身的……
“你这洁癖,毛病多就不要来我这儿了嘛!”
思绫初见他时,也是一惊,待对方几番戏言说罢,似也勾起了她不屈的性子,眸中的盈光渐渐隐去,终是把嘴一撅,扭头回道。
“不就是脏了那么一丁点儿,你莫不是要我赔你吧!现在,我可没那闲情。”
白雷听她这么一说,摆出一副自我满足的样子笑着暗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猜错,这叔,果然是个洁癖。啧啧,果真是大大地不同啊,想白辰那厮的邋遢程度,白雷最是知晓,一双袜子能从阳春白雪穿成枫叶秋黄,最高境界时,甚至能到利可拍蝇,嗅可杀人的地步……
思及此,白雷不禁又看了那陌生男子几眼,接着投出一个极为欣赏的目光,暗自点了几下头。低头间,却感到一道视线正投向自己,再抬头时就对上了师兄那一双深寒难辨的眸子。
白雷不禁一个机灵,赶紧避开相对的视线。眉头深锁:莫不是咱又干错啥事说错啥话了?不对啊!咱刚刚除了盯着人家看看,既没动手也没动口啊?白雷抬头又看,却见大师兄的脸色又暗了几度,慌忙间赶紧低下头,大反常态地作出一副老实小媳妇的样子,揪着袖子看着脚尖,心中默念‘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白雷一时间欲哭无泪:‘可我这回真是啥也没干啊!’
白雷和白风的这一幕无语剧演的正兴,就在离他二人不远处的白雾,也将这幕看了个清清楚楚,白雾依旧是笑着,且嘴角那笑愈展愈开,远远扫了白雷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大师兄白风的脸上,白风何等敏感,转头正对上了白雾那诡笑的一副脸,眉头微紧……
“哟!这才看出,这不是白风白侍卫?”
那个中年男子再次开口,而这次,却不是对思绫,而是……唤到了白风的名字。
白雷也被他这一唤唤回了神儿,赶紧抬头探来,只见大师兄一副淡然,秀颜上无半点惊色,似是早在意料之中,持袖作揖长拜道:
“罪臣白风……拜见贤世王爷,王爷千岁。”
“嗯,免礼了。”
王爷?白雷脚下一个不稳,还当自己是听错了,这时才发现,原来屋子里除了白雷白风白雾和思绫,其余一屋子女人都俯下了身,一副恭敬的样子。
白雷虽知道的晚,反应却不慢,两只胳膊一伸,抡着袖子甩着水,再次五体投地状地趴在了地上。
众人见此情景,皆是一震,就是那被拜的贤世王也不例外。白风之前早在心魔教的地道里就习惯了他这副夸张的跪拜方式,已是见怪不怪;白雾则是觉得有些丢人,伸手捂去了半张脸,一面恭敬地伏低了身子,一面摇头连连。
“这个……”这贤世王看上去虽是一副洒脱豪爽的样子,但白雷这阵仗的显然也未多见,只得愣愣地看了那思绫一眼。
思绫脸上本还是梨花带着微雨,瞧了白雷那湿漉漉地头发扑在地上,小鬼磕头似的一下一下地,竟被他生生逗出一笑,纤指一点:“不就是那个白辰的儿子,他叫白雷。”
贤世王闻言双目一凸,许久,嘴角才扯出个生硬的苦笑:“呵!我只听说过一句‘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想不到还有句……‘乌龟的儿子像王八啊’。”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皆是一暗。白风垂下的头一扬,目中微红,怒气渐盛;白雾俯下的身子一起,脸上也带着些不悦。倒是那被说的白雷,只是扭眉不展,似是一副纠结的样子。
气?白雷当然是有脾气的人,但前提是,要弄清楚为谁气。这就意味着必须歹搞清楚这句‘乌龟的儿子像王八’究竟是骂他爹白辰还是骂他自己的呢?很显然,人家要是骂的是他老爹,嗯……赞他还来不及呢,气个啥?
白雷那么复杂和纠结的思考方式,并非人人都有的,思绫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情人,虽说是负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她却始终护的严实。闻此鄙言自然不满,一脸的怒容冲着那贤世王吼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乌龟?我看你宋学钰才是乌龟!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若再敢在我面前说那人一字的不好,就算是我姐姐的面子我也不给,定要将你口舌剜出来不可!白雷是他亲子,身上一半是他的血,你若说他,我也照剜!”
‘嘶~’白雷暗吸入一气。他那五体投地的姿势还在继续,只是,膝下无形地一转,重新调整了头的方向,再拜时已是直冲着思绫的脚下而去。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啊!俗话说,求仙求大,傍佛傍高啊!看清形势后,这回可不能再拜错了人。瞧瞧那什么贤世王爷的,看着一脸的不可一世,被咱风尘一姐思绫这么喝斥一通,还不是大气不敢喘一个。
啧啧啧,怎么看,这下都是找到组织找到家了呀!从小到大,十数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大庭广众替咱出头呢!更何况,被骂的还是皇帝老子的叔叔啊!哦~思绫,女王大人,请让俺这么叫你,以后……俺就跟您混啦!
想到这里,白雷心中泛热眼放光,手指凝力,悄然间将自己的身子向着思绫所立之处挪动而去,只是还没移多远,又觉身下突然一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角衣摆不知何时竟被师兄踩在了脚下。
‘师兄,银家有大事要办,您倒是抬抬脚啊!’
‘……’
‘师兄,你那个明明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俺地眼神算个啥啊?’
‘……’
‘师、师兄,俺努力半天,就、就差那么一丢丢了,您只要、只要稍微轻轻一抬俺就逃出生天了,施主,发发善心吧。’
‘……’
‘尼、尼玛啊!我刚把衣服从你左脚抽出来,你啥时候右脚踩住我腰带的啊!!!!’
于是,白雷终在淋漓的汗水和粗重的呼吸间结束了他的叛变投靠计划。当他一脸通红的抬头再次用凶狠的目光看向他大师兄时,那时的白风却仍旧是一脸的淡然,平视着前方。可白雷敢发誓,甚至拿他全部身家发作赌,师兄笑了,那家伙……
刚刚……的嘴角……绝|逼是动了!
就在这时,不知何故,一抹耀眼的银色划过了白雷的眼前,生生挡住了他脸前那近在咫尺的思绫的一双浅紫绣鞋。
白雷一抬头,竟是那贤世王走了过来,糟了?莫不是他反应本来就比别人慢个半拍,他到现在才发觉被人侮辱了,要上来给思绫两巴掌吧?
白雷心中一阵不安,赶紧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欲看清眼前的形势,这一看,才发现,那贤世王依旧是一脸的浅笑,并无半点怒意,抬手轻拍了拍思绫的肩头,将头凑了上去,伏在思绫的耳边:
“别人是死是活,是畜是物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思绫。”说罢,另只手从袖袍中伸出,指尖捏着一方洁白到刺眼的银色帕子,轻拭在思绫那湿润的脸颊。“你这般作践自己,便是要你姐姐难受啊,思朦若是知道……我的痛,又何止剜舌剜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