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孤僻小孩嘛——既不跟着荀攸陈群谈诗作赋,也不和郭嘉孙策他们一起喝酒。
那就只能和她商量一下政事咯。
“孝直,近几日的雪势看着愈发大了,我担忧积雪压塌房屋,百姓过冬艰难,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法孝直对她在休沐日还拉着自己干活的行为多少有些不满,闻言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若是大雪不止,百姓的房屋必然是要受损的。宜尽早组织各地官吏修补房屋、安顿灾民……”
“孝直所思颇为周全,此事便交给你办吧。”
法正这下是决计不愿在她身边待着了。他毫不留情地给了张晗一个眼刀子,然后跑到角落里看蔡琰弹琴去了。
蔡琰刚刚只喝了一点果酒,奈何她酒量委实太浅,如今已是有些微醺了。所幸她喝醉之后不哭不闹,只是抱着她的爱琴,如痴如醉地弹起了曲子。
众人打打闹闹之间,蔡府管家来禀:“门外有客来访。”
蔡琰似是听见了管家的话,迷迷糊糊地停下演奏,有些茫然地望过来。
张晗的目光落在那厢的“琴痴”身上后,无奈地扶了扶额,“派人去煮几碗醒酒汤来,唉莫去烦扰你家主君了,带我去见来访的客人吧。”
管家自然清楚张晗的身份,当即不敢怠慢,领了她去见那位突然来访的陌生客人。
出乎意料的是,来访的陌生客人是位皎如玉树的年轻郎君。
“敢问阁下是……”
“在下庐江周瑜。”
四周皆是皑皑白雪,若涂银,若泼汞,腾光照人,仿佛连人的肌肤都被映照得晶莹雪白。
周瑜看着眼前瑰姿艳逸的女郎,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自己冒昧登门的行为有些失礼。
遂作揖行礼,道:“某于家中忽闻悠扬琴声,一时竟入了迷,不由顺着琴声来拜见此间主人。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女郎海涵。”
张晗亦回之以礼,答曰:“原是如此。只是我非此间主人,此番只是代为出迎。”
“方才的演奏者才是府上真正的主人。”
周瑜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登时又亮了三分。
张晗在觉得好笑之余……便有些不忍拒绝他了……于是她便给了点小小的提示。
“周郎来得不巧,府上的主人已然醉了。若是周郎想与她探讨琴道,怕是只能改日再来了。”
“未知此间主人是……”
“正是并州别驾兼学宫祭酒,蔡昭姬是也。”
“多谢女郎告知,此番已经多有叨扰,某这便告退。”
“无妨,客人多……”
两人交谈间,身后却突然冒出个既惊且疑的声音。
“公瑾,你怎么来了?”
正是嫌席间无趣,出来闲逛的孙策。
第102章
有了孙策在中间牵桥搭线, 张晗、周瑜两人再次交谈时,便明显比刚刚热络了许多。
“公瑾,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当朝司空,亦是我的金兰之交。”
周瑜愕然——这个看着再温和不过的端丽女郎, 竟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张司空吗?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尽管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周瑜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而温柔, 举手抬足之间, 尽是簪缨世家的翩翩风仪。
他拱手再行一礼,“先前不知司空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请乞海涵。”
不等张晗作答, 孙策就兴冲冲地抢过了话头, “公瑾多虑了, 元熙向来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他的眼神灼热而殷切, 目光炯炯地盯着张晗,朗声道:“元熙, 这是与我自小相交的知己好友,其人文武筹略,思度宏远,有过人之明。我远不如也!”
张晗飞快地朝他眨眨眼,表明自己已经收到了他的暗示。
“晗见识浅陋, 此生也未曾领略过江南风光,然见周郎, 已窥见江南八分韵致。”
“司空过誉了。”
张晗笑着伸手, 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是远道而来的友人, 那便断没有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周郎, 还请入内一叙。”
周瑜原是要拒绝的,奈何孙策着实不把他当外人,硬生生地把他扯进了里间。
席间玩闹的众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此时又见三人言谈颇为密切,大都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便有人朝周瑜遥遥举杯,笑着打了个招呼。
而周瑜稍稍一思考,便结合众人的衣饰与年龄得出了结论——席间俱是司空帐下的文武众臣。
他的笑容顿时有些僵了。
被坑进来的周郎暗暗叫苦,头一回对自家发小生出了磨刀霍霍的“杀心”。
所幸张晗此时没想为难他,只是温言令侍者取了新的坐席,便依礼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俄而清风拂过,便有属于梅花的缥缈冷香徐徐袭来。
郭嘉笑嘻嘻地凑过来,悄声问道:“元熙想招揽那位江东周郎?”
张晗轻轻地点了点头,“观其言谈,定非凡物。”
“这有何难?他既已入席,我们只需随便聊些军中机密、战略要事,便足矣。”
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机密,还想片叶不沾身地离开——想得倒美。
届时甭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乖乖进入张晗的幕府干活了。
这也是周瑜刚刚暗暗叫苦的原因。
“就你促狭。”张晗睨他一眼,笑骂道:“我以诚待人,人方能以诚待我。当初我要是用这个法子招你出仕,奉孝不会着恼吗?”
满肚子坏水的郭嘉似是回想起了当时情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他本就是随意说说,此时提议被否决了,心中也并没什么不快。他会突然凑过来,只是单纯地想……离她近些。
今日的她实在是美极了。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肌若白雪,齿如含贝。
尽管未施粉黛,未梳峨髻,然而她只要穿上女子的曲裾,那平日被掩盖在肃穆官服下的风流丽色,便尽数展露无遗。
真真是琼姿玉色,人比花娇,羞煞了满园红梅。
“凑过来作甚,不和他们喝酒了?”
郭嘉顿时拿出了自己讨巧卖乖的惯用招数,“不敢多喝,怕元熙生气。”
张晗是决计不会被他的鬼话哄了去的。不过……嗯……中药确实有点儿苦,下次就让仲景先生少往他药里掺黄连了吧。
“快收起你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待会儿给长文看见,又该弹劾你不治行检了。”张晗一想到桌案上高高叠起的谏书,就倍感头疼。
郭嘉打定了主意要赖在她身边,是万万不想走的,所以他情愿与她谈公事,开口道:
“主公居万石尊位、拥数州之地,乃当今不可多得的雄主,但却鲜有拔类超群的英才主动来投。嘉深以为忧也。”
张晗抬手为他斟了杯茶,示意他接着说。
“主公缺一块马骨。”
“依奉孝看来,我当往何处寻。”
“嘉已为主公寻到了这块马骨,如今就看主公愿不愿以千金求募了。”
“愿闻其详。”
原只是个搭话的借口,可说到这里,郭嘉也不免认真了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缓缓道:
“传言此人到晋阳后,曾夜梦笼中鹦鹉,醒后不胜感慨,遂笔不停辍、文不加点地写下《鹦鹉赋》。此赋词彩清丽、声色兼善,见者无不传抄,引为名篇。”
“祢衡之名遂盛极一时。”
若只是文采斐然,倒也不值得郭嘉这般郑重其事的介绍——张晗静静地等他的转折。
“然而祢衡刚直高傲,又好指摘时事,每每于人前出言不逊,其后更是当众骂主公矫情饰行、阴险伪善,斥陈长文为屠沽之辈、不足与交,称荀公达……”
张晗听得青筋直跳,打断道:“奉孝倒也不用说得这么详细。”
她顿了顿,干巴巴地打趣道:“这嘴真毒,适合御史台。”
这人听着就不太好办,张晗思索片刻后,道:“等我成功延请到周公瑾后,再想法子征辟这位……祢处士,如何?”
郭嘉莞尔,适时地送上一句漂亮的奉承话,“主公英明,有此千金市骨之效,九州才俊定再无顾虑,争相来投。主公大业可成矣。”
张晗笑而不语,心里却惦记着——晚上得让人给她一份那劳什子《鹦鹉赋》。
翌日一早,张晗就令人备上厚礼,往周瑜暂居的客邸去了。
“劳烦通报,张晗来访。”
门童愣了半晌,方才如梦初醒地揉了揉眼睛,道:“我家郎君卯时便出门访友去了,今日恰巧不在。”
张晗笑着将礼物留下,倒也没和眼前的小童掰扯这个“恰巧”是多么巧。
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主。况且,古往今来的大才,哪个不是傲气十足?要是周公瑾愿意,她多跑几趟也是无妨的。
“那便烦请童子转告周郎,张晗明日再来拜访。”
她的面色没有丝毫不豫,只是用惯来平和的语气吩咐车夫返航。
回府的路上却遭到了一些小小的阻碍。
……有一位青年,正人事不知地躺在道路中间。
张晗便下了车,与左右上前查看。
地上躺着的这人,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褪色长衫,脸上带着各色淤青伤痕,露出来的手脚已经被冰雪冻得通红,看着好不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