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官领命而去。
曹植被他的二兄捂住了嘴,已经不敢再哇哇大哭了。
但朦胧的月色中,却依然有许多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一群女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那些披甲执锐的士兵。
这些女子大都散着发髻,脸上、身上还都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就像是故意抹上去的似的。
但这并不能掩盖她们姣好的外貌、年轻的面容,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是濒死的困兽,努力从同伴身上汲取着最后的温度。
明明至多不过双十年华,却如风雨中零落于地的山桃花,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她们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这些……”
手下的士兵迫不及待地解答了孙策的疑问,道:“是曹府的一干侍妾、侍女。”
“好好安置吧。”孙策将周围环视了一圈,忽而目光一凛,沉声道:“传令各部,敢违军纪者,一律杖毙。”
*
当兖州之争下帷幕时,隔壁徐州的种种争端也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袁家兄弟的地盘争夺战中,终究是袁术落了下风。袁术再怎么不甘,也只好灰溜溜地带着残兵败将回了南阳。
但作为胜利者的袁绍,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就是了。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果实,便收到了兖州易主、曹操身死的消息。
“先考在时,常与昂谈起袁公……小子素来仰慕袁公高义,故而斗胆前来,请袁公施以援手。”曹昂拱手一礼,恳切道。
袁绍无奈叹道:“我与孟德自幼相交,此后更是互以知己相称。而今他为奸贼所害,我又岂会袖手旁观呢,勿忧勿忧……”
“只是,故人已去,万望贤侄节哀。”
曹昂本就忧虑,此时又见袁绍没有明确表态,心中更是苦闷,焦急不已地抬起头,“自东阿城陷,寡母幼弟落入敌手之后,小子不敢有片刻懈怠……然兵少将寡,无以为计。”
“若袁公能派兵助我救出家人,小子必结草衔环,以死相报。”他一头拜下去,重重地叩首于地。
他没有金银财富,没有华衣美服,更没有精锐的部队,如今的他所能仰仗的,也只有那虚无缥缈的父辈情谊了。
袁绍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但他的谋士郭图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这位儒雅的谋士当即会意,徐徐起身扶起曹昂,“曹郎千里奔波,实为辛苦,何不稍作歇息,再谈他事?”
曹昂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由盘旋龙首托起的错金博山炉中,已有袅袅烟雾自其中缓缓升起,像极了仙山中腾起的缥缈烟云。
——满目皆是华贵。
而他却服斩衰、冠绳缨,一身重孝与之……格格不入。
是了,格格不入。
他心中黯然,面上却并不显,只是从容笑道:“是,多谢袁公、多谢先生,小子告退。”
待这位已故兖州牧的长子离开后,推杯换盏的宴会便又重新开宴了。
但袁绍是再没什么心思宴饮了。
他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眉心,道:“当今局势……诸君如何看待?”
田丰抢先道:“张晗初得兖州,此时正是鞍马劳困、将士思归之刻。主公宜借曹子修之名乘胜追击,尽早将兖州收入囊中。”
理所当然的、意料之中的,有人出来提反对意见了。
“主公不可!并州军劳困,我军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军刚刚击退袁术、获得徐州,此时理应抚慰将士、安顿百姓,以得民心。”
郭图匆匆起身,拱手道:“值此修养生息之际,岂可再起干戈?”
田丰横眉斥道:“张晗根基未稳,即便手握数州之地,却苦于世家掣肘,不得施展拳脚。我军若在此时乘胜追击,并州必然应对不及。”
他顿了顿,方才转了个身瞪着郭图道:“况且,今日张晗能夺兖州,来日便能兵临邺城,若坐视并州坐大……”
这话刺耳极了,袁绍是万万不爱听的。他当即摔了案上的云纹漆耳杯,低喝道:“田元皓,你放肆!”
袁绍亲自下场之后,吵得热火朝天的两派人马总算是消停了片刻。
袁绍目光一转,点了角落里向来不爱说话的荀谌,“友若有何见教?”
郭图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荀友若没有看法,他一点儿也不想有什么看法。袁绍手下谋士众多,他算是最不打眼的那一个,这般虽得不到重用,但也乐得自在,不用整日和同僚们明争暗斗……
感应到郭图那灼热的目光后,他暗暗蹙起了眉,“某听闻,前番征调民夫、征收粮食时,民间已有怨言。”
袁绍闻弦歌而知雅意,也就不再追问。
良久,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那便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吧。”
作者有话说:
因为疫情缓考了,学校提前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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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去时犹是杨柳依依的孟春之时, 归时却是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而今已然是入了暮秋。
若是那些文人墨客、风流名士在此,免不了要对着这萧萧秋景, 发发伤怀念远、悲秋怀人之意。
但孙策不是。
这位得胜归来的朝中新贵只是轻轻驱马, 看向晋阳城门处等候的人。
虽不是像当初所说的百官出迎, 然荀攸、蔡琰、陈群这些重臣俱是到齐了的。
为首的尚书令荀攸含笑作揖, 温言问候了一番孙策、赵云这些率军的将领。
两厢寒暄完毕,荀攸方道:“主公托攸向诸君致歉,她被关中之事绊住了手脚,不能及时如约迎诸位凯旋, 还望海涵。”
孙策等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就连其后那些普通的军官将领听了, 也只是在心中感叹司空行事周全, 令人心中熨帖。
荀攸见状又道:“诸君征战辛苦,可先回家中稍作歇息, 翌日再入宫受封。”
一路行来满身风尘的诸将自是笑着应好,欢欢喜喜地回了各自的府邸,去见离别许久的亲眷。
而被关中之事绊住手脚的张晗,其实也差不多要抵达晋阳了。
虽说张·无良老板·晗干惯了剥削下属的事,然而若是要让将近知天命之年的“贾老头”孤身到司隶赴任, 她的良心到底还是会有些歉疚的。
于是难得良心发现的张晗,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几千人, 半拉半打地收服了左冯翊、右扶风的山贼、流民。
等到屯兵济阴的郭淮受命前来助阵, 她这才彻底撂下乱糟糟的关中, 带着郭嘉回晋阳。
但如此一来, 到底是耽误了行程, 也就没赶在孙策一行人之前回晋阳。
“主公,公达来信。”郭嘉撩开车帘,言笑晏晏地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张晗。
“可是急件?”张晗有些奇怪地伸手接过,问道。
“非也,但……总之主公一看便知。”
片刻后,张晗带着些嗔怪意味地开口,“原是如此,这倒确实是公达能说出来的话。”
大战获胜,自是要封赏功臣。张晗在给立功的孙策、赵云、马超等人请封时,陡然想起——辛辛苦苦帮她坐镇后方的荀攸、蔡琰还没有爵位在身呢。
于是张晗顺理成章地给这两位心腹一道请了封。
蔡琰高高兴兴地接了恩旨,成了光武开朝以来的第二位女列侯;但荀攸却不愿受封,还特地为此写了封劝谏信。
张晗轻声呢喃着荀攸信中的话,“未立寸功,不敢窃居高位?”
虽无军功,但他作为尚书令的政绩可是有目共睹的啊……这话真是过于自谦了。
“我倒是想让他随军出征或牧守一方,然而尚书令一职过于紧要,我又找不出合适的接任人选。”
当朝司空应该是庄重威严的,但此时不也没旁人在场?那就不要怨她小小地发个牢骚了,“公达未免过于谨慎了。”
郭嘉喜欢极了她这般下意识的亲近,不自觉地弯起了眉眼,道:“嘉倒是知道一位合适的人选。”
“唉。”郭嘉忽生怅然,“原曹操帐下的谋臣荀文若正合适。”
作为不愿投降的战俘,他此时应当被孙策押回晋阳了。
“荀文若啊……”张晗翻开记忆的卷轴,回想起了那位如冰之清、如玉之洁的俊美青年,不满地嘟囔道:“那可是位如伯夷叔齐一般的人物。”
言外之意,便是不指望他会投降了。
郭嘉作为荀彧的同窗故交,自然深知荀彧的性子……只是,郭嘉到底不愿就这般与故友错肩而过,他还是想试试。
“嘉愿出面劝降。”
“那奉孝便尽力一试吧。”张晗心中生出无限惋惜,“若是不降,那便放他回去当个乡野闲客吧。”
这般人物,如若幽囚一世,实在是令人惋惜。
“是,多谢主公宽仁。”
*
“……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