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他突然就有些同情起了袁绍。
“罢了罢了,且先散了吧,此事我自有决断。”
甭管这样的辩论有没有意义,反正孙策是一刻也听不下去了。
大部分人皆是依言退下,小部分人心中虽还有些不满,可碍于孙策的威严,也只好嘀嘀咕咕地离开。
待众人离开,孙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顷刻间门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郁郁地拉下了脸,也不知在和谁说话:
“可别躲在那儿避嫌了。”
“岂敢岂敢。”
风流韵致的青年兀自一笑,缓缓从屏风处走出来,好脾气地问道:“伯符有何见教?”
“公瑾,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孙策闷闷地叹了口气。
若是只他一人,自是不用顾忌什么埋伏圈套……可他身为主帅,一言一行皆关乎万千将士的性命,岂能鲁莽行事呢?
“公瑾,你真不愿入仕吗?我还期待与你一同征战杀敌呢!”孙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若是公瑾同在军中,自然就不用避嫌了!
周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依旧只是笑笑,若是他的好友想自己闯荡出一番事业,那么以他们两人之间门的情谊,他自是无有不应。
可如今的形势显然不是这样,伯符这分明是邀请他为当朝的司空效力。这就容不得他擅自答应了……
他不动神色地转移了话题,“曹操狡诈,此事确实不好决断。伯符可有线人传回的消息?”
孙策耷拉着脑袋道:“兖州士族对曹操早有不满,便有人借他的头风做了文章,我们的线人也曾在暗中推动……”
“只是成败与否,线人并无确切的消息,他们无法判断出此事的真假。”
在这为难之际,帐外却有传令官忽然来报:“有一士子自称东郡李氏之人,有要事求见将军。”
孙策和周瑜相视一笑,都通过传令官口中的郡望与姓氏摸索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请进来见一见吧。”孙策挑挑眉,如是道。
这位李姓的士子甫一掀帘进来,便不卑不亢地展袖行了一礼,从容道:
“某来为将军解惑。”
第99章
凉州, 武威。
等豪族世家的各位家主、州府中的优秀属吏以及年轻有为的俊俏郎君们,匆匆在张晗面前露完脸后,这场由贾诩牵头的“小宴”也就差不多要落幕了。
一众宾客皆有序离席,偌大的厅中便只剩张晗、郭嘉、贾诩三人。
贾文和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羽扇, 悠悠道:“府中的厢房早已收拾妥当, 还请主公移步就寝。”
……神采奕奕的主公没有半点想要休息的意思。
她含笑挑了挑眉毛, 浑不在意地说道:“时辰尚早, 何不添酒回灯,再小酌一番?仔细算算,我与文和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眼皮狂跳的贾诩没有半点想要叙旧的意思。
他横看竖看,都觉得张晗那副昳丽的面皮上写满了四个字——不怀好意。
被命运揪住后颈的贾文和不怎么走心地回了个笑容, 道:“固所愿也, 不敢请耳。”
杯盘狼藉的宴客厅显然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三人脚步一转, 到了贾诩平素理政的书房。
“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前几年往凉州放了两位不错的后辈, 他们如今可还好?”张晗毫不见外地择了客位坐下,如是问道。
贾诩自然知道张晗问的是谁……只是,他的小主公似乎并没意识到,她与她口中的“后辈”年纪相仿呢。
他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甚好。”
“可堪大任耶?”
这……这是要挖走他培养的后辈,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折腾他这把老骨头就行。
贾文和谨慎地回道:“可用。”
不怀好意的主公顿时笑得更加开心了。
她搓了搓手掌,又清了清嗓子, 方才义正辞严地说道:“文和上能安邦定国, 下能保土安民, 正是当今难遇的命世之才也!”
“然凉州既偏远又荒芜, 此一介小州之地, 焉能让文和这样的经国大才施展拳脚……”
贾文和一脸不忍直视地用羽扇遮住了脸,为难道:“……主公,还请直言。”
于是主公便非常坦率地直言了,“司隶还缺个长官。”
“关中已经乱了太久了,我不打算再继续放任那帮蠹虫胡作非为。”
……敢情不是想挖人,是想把他这颗萝卜换到司隶那个乱糟糟的坑里。
贾诩默默地擦了把额上的汗,斟酌道:“这……某一介老迈之躯,怕是难当此重任……”
“文和切勿妄自菲薄!”
贾·打工人·诩暗暗叫苦,他看着一旁的郭嘉,企图祸水东引,“依某看来,此事奉孝更为合适。”
郭嘉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连忙熄了看热闹的心思,像模像样地从袖中拿出快手帕,而后掩唇,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道:
“恨只恨嘉体弱,不能为主公分忧……咳咳……怕是要苦文和多受累了。”
……贾诩差点揪了自己的胡子。
“倒是某的疏忽,竟忘了奉孝体弱不能饮酒,某这就让侍女换上茶汤。”
郭嘉意料之中地蔫了。
于是今晚高兴的只有主公——因为她成功甩出去一个叫做司隶校尉的烫手山芋。
*
兖州,东阿。
有了准确的情报之后,那些虚虚实实的把戏也就彻底对孙策没了影响。
他心中再无顾忌,潇洒地下了进攻的军令。
城中的情况确实如那位李姓士子所言——守备空虚、士气低落,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这对孙策和他率领的军队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但对城中的曹昂与荀彧来说,却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怎会如此?”
明明前几日敌军还不敢轻举妄动,怎么,怎么突然便起了攻城之意,简直像是有人通敌告密一般!
可是,可是城门早已被严密封锁,这几日出城的……只有奉命求援的毛孝先啊。
难道毛玠他叛变投敌了?
这位年逾弱冠的青年显然还不具备他父亲那样的胆略,此时已经是乱了方寸。
室内忽现湛湛青光。
原是荀彧拔了佩剑。
这位素以平和优雅示人的荀司马忽然拔了剑——人们这才知晓,他的剑术也颇为可观。
他以手平托着锋芒逼人的剑身,而后挺直了腰背跪下,目若寒星地直视着曹昂。
“彧愿以性命担保,毛孝先清风峻节、持正不阿,定不会做下通敌背主之事。公子若疑此忠贞之士,必会使同僚旧部心寒。”
曹昂被看穿了心思,面露羞窘之色。
“先生……”
“再者,当此紧迫之时,公子应思退敌、思存亡、思进取。岂能不辩事之缓急耶?”
曹昂越发羞窘,亦撩袍而跪,肃然下拜道:“某知错,还请先生教我。”
见状,荀彧的面色稍稍缓和,“昔年陈宫、张超联合吕布反叛,主公仅余三城,亦能翻覆吕布、夺回兖州。”
“今虽情势危急,然公子只需收拢各地溃兵、整合主公旧部,必能迎来转机。”
“望公子尽早撤退。”
曹昂叩首称是,“多谢先生教导。”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问道:“先生不随我一同撤退吗?”
“愿为公子殿后。”
*
天将破晓。
一道沉闷喑哑的倒塌声突然在黑夜中响起。
紧接着,便是无数细碎零杂的马蹄声缓缓传来。若是侧耳细听,便会发现空中还有沉郁低回的军号声。
东阿城破了。
无数人挤在狭窄的门缝里,提心吊胆地看着在黑夜里戈鋋若罗星的朝廷军队。
乱世里军匪不分家,许多标榜自己为正规军的部队,往往比山贼土匪更为凶恶。这些人会不会也像吕布的狼骑那样……
……不不不,听闻司空治下军纪严明,从不允许烧杀抢掠、奸·□□女……他们应该能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吧……
城中的士族们倒没有这些属于黔首的烦恼。甭管东阿或兖州的主人是谁,总归是要给他们几分薄面的吧?
他们恨恨地想着:谁让曹操打压士族,活该他早早死了……朝中那位司空,应该是位明事理的主君吧……
不过这些顾虑和五岁的曹植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此时正在哇哇大哭。
白日里长兄说要带着他们撤退,结果晚上就被抓回来了。最难过的是,最疼爱他的长兄现在还不见了——曹植伤心极了。
“曹操的家眷都在这儿了?”孙策若有所思地摸摸鼻子,问道。
“回……回将军,曹操的长子曹昂逃了……将士们已经去追击了。”
随军军师法正皱了皱眉,“各地还有许多曹操的溃兵,若是让他一一收拢,成了气候就不好了。”
孙策不以为意地笑了。
如今兖州的城池基本都被攻占下来了,曹操的部下死的死、降的降,再没什么能成气候的队伍了。
不过他自认是个虚心纳谏的好将军,“那便尽快清剿溃兵,追捕曹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