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平苦笑着,将梅姨同胡家娘子交恶经过说了一番。原来那梅姨终身未嫁,最是嫉恶如仇之人,故而最看不惯旁的女的不守妇道,在那里招蜂引蝶。胡家娘子本是好心好意为梅姨请脉,不想梅姨冷不丁开口问道:“听说你家里藏了一个男人?”
胡家娘子本是坦荡之人,未及多想,只拿梅姨当自己人,点头道:“是有一个药罐子。因我见他脉象奇特,将死不死,这才拿他试药,绝无旁的意思。”
梅姨见她这般说,只当她是欲盖弥彰,不觉大怒,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不该不守规矩等语。胡家娘子巫女出身,仗着一身好医术,便是她夫君也得对她俯首帖耳,听了这些话,怎生按捺得住,当下诊脉之后,不曾开方,便拂袖而去,扬言此后再也不来。
晴雯忙和穆平道:“胡家娘子是个有本事的,那有本事之人自是气性大。梅姨的性子你也晓得,你先前也曾说过的,说她年轻时候受过苦,故而有些不清不楚的。如今既是梅姨有了劫数,咱们怎能袖手旁观,少不得齐齐登门赔礼道歉,请她过府看病才好。”
穆平闻言,果真和晴雯备了礼物,一起登门去胡家宅邸致歉。胡家娘子态度甚好,听说他二人来了,未曾迎客进门,便扶着一个小丫鬟,命一个婆子提着药箱,慌慌张张迎出门来。
穆平见状,在晴雯耳边悄声说道:“你看这娘子这般慌张的气色,倒像果真暗中藏着什么人,生怕被我二人发现捉奸一般。”
晴雯啐他一口:“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正经?这胡家娘子是医者,医者自有父母心,梅姨既是她经手治的,自是能猜到几分,如今咱们恭恭敬敬登门,已是诚心十足,表明姿态,这会子若还拿乔,倒不似胡家娘子平日为人了。”
穆平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遂将疑虑抛在脑后,于是夫妻二人恭恭敬敬请胡家娘子进府。胡家娘子也未曾推托,爽快进了梅园,一番诊脉,开下一个方子,向穆平晴雯二人说道:“她这是早些年伤了元气,又受过一场重刑,身子已是孱弱之至。偏生人又是个爱争强好胜的,为了置气竟不肯吃我送的药丸。故而脉象孱弱至此。”
穆平听了忙问道:“即使如此,可有什么法子?”
胡家娘子答道:“早同你说过,梅姨这般的身子,若要调理尽好,那是断无可能的,如今也不过是替她吊着命,撑些时日罢了。”
穆平再问时,胡家娘子只说:“那些病重体弱之人,最忌讳忽冷忽热的天气。故而这冬天是极难熬的,倒要好生料理着才好。”
穆平和晴雯忙谢过,这胡家娘子收拾了药箱,告辞离去了。晴雯便使人用自己平日所乘的八宝朱轮车相送。
谁知当天夜里,鸳鸯拿着一物进来,向晴雯悄声道:“送人的婆子说胡家娘子不慎将一本医术遗落在车上了,因天色已晚,不好送回,她只得将书取了来,听候夫人示下。”
晴雯忙看那本医术,一看见封皮,却愣住了,只见那哪里是本医术,只是书坊之中流传的香艳册子,上头的字晴雯却曾烂熟于心,不是旁的,正是《姽婳夫人小传》几个字。
晴雯拿起那书,随意翻看了一下,见这书却是簇新的,同先前胡长忧赠与自己的那本大不相同,不觉哑然失笑,扔到一边,向鸳鸯道:“这却不是什么医术,只是胡家娘子平日无聊时解闷的闲书罢了。只虽是如此,咱们却也不好轻慢,明日寻个妥当人,替她送了过去,说明原委,也便罢了。”
鸳鸯听了这话,自是应承下来。
因胡家娘子教穆平晴雯提防天气忽冷忽热,这几日连日大雪,晴雯惟恐梅姨受了冻,忙着与她多送了炭火,又专门调拨了蕙香过去看着。因平儿在旁边厢房里住,只怕两相打扰,又征得平儿意见,与她挪了居处,挪到同吴贵、灯姑娘一处院子里,仍旧收拾了厢房住着,想着平儿同灯姑娘两人皆是有孕在身,想来彼此之间也可交流一二。
因清平亲王大婚是宫中颇看重之事,皇后娘娘早早宣了各家内命妇入宫帮忙,晴雯亦在此列。只是遍寻却不见一个旧时知交,连宁玉郡主也不在其列。
晴雯自嘲一笑道:“瞧我这脑子,倒是给忘了。宁珏郡主乃是清平亲王的亲妹妹,如今哥哥要大婚,妹妹纵然要帮忙,也是私下里的,又怎么会来这里?”
东平郡王妃笑道:“她倒是想来的。因我想着她如今是双身人,身子逐渐重了,只恐有个三长两短,故而不教她过来忙碌,只教她专心致志在家里养胎便是。”
晴雯忙做欢喜之色:“原来她竟然有了?恭喜!恭喜!好极!好极!”
宁玉郡主之母太子正妃娘娘亦矜持笑道:“她如今尚不足三月,不曾坐稳,故而不好对外头声张。只是她是个爱热闹闲不住的,等到正经的大喜日子,她便是按也按不住,必然要出来的。”
晴雯在这里见东平郡王妃与太子妃娘娘你来我往,无限欢喜,心中却有些惶恐不安。她是知道宁玉同天齐观王道士弟子浮生之事的,心中暗想,以宁玉和浮生来往之频繁,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却还不好说呢。只是见两位王妃这般高兴,只得将这番心思按了下来。她转念又一想,无论是谁的,都是太子殿下亲生的外孙,这总做不得假,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第300章 装病
晴雯又同众内命妇说了一会子话, 便跟着往皇太后娘娘宫中拜见,又悄悄和薛宝钗说话。薛宝钗一向老成持重,已是皇太后驾前执事女官, 执掌文墨之事。皇太后娘娘这边用得到文墨的时候屈指可数, 最多不过同她略聊几句圣人文章罢了, 以她才学, 自是足以应付,故而日子颇觉惬意。
谁知这时候宫中格局又生了变化,从前宫中除却皇后娘娘, 便是吴贵妃位份最为崇高, 如今吴贵妃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或是惹了什么忌讳, 被打入冷宫, 倒是周贵人新近颇受皇上宠爱,晋封为贤妃,一时风头无两。
这日周贤妃又过来探望太后娘娘, 以宝钗之稳重, 也不免在言语里透出一分半分,叹息道:“女子如丝萝,每每想着托付乔木,只是那乔木是否值得托付呢?这宫中实在风云变幻, 想来娘娘当年也颇不容易。”
晴雯见场面沉闷, 只管同宝钗说外头消息, 说什么史湘云的孩子早产了, 是一对双生子, 生得甚是冰雪可爱,又说那兰香绣坊的惠娘和太子殿下重修于好, 太子妃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去了,又教宝钗小心莫要得罪了惠娘,道:“因怕触怒了太子妃的缘故,她曾上门过来,我家借口未曾见她。不过事后东安郡王妃说我家这般行事不甚妥当。但既在局中,岂能左右逢源?如今你既是未曾得罪过她,倒要小心提防,敬而远之才好。”
直到宫中传午膳时分,晴雯方起身作别。一路上正与清平亲王宁珏狭路相逢,晴雯避之不及,只得含笑问好。那宁珏负手站在那里,只管上下打量晴雯,直盯得人心中发毛,方冷不丁开口道:“孤即将大婚,难道夫人竟无一语相赠?”
晴雯心下又是慌张,又是诧异,不及多想,忙道:“王爷同王妃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自是花好月圆,伉俪共荣,普天下的老百姓皆欢喜不尽,我们自是盼着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一语未毕,那宁珏已是冷笑连连,道:“好一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果真是你说得出来的话!”
他这番声气不对,底下服侍的宫女太监早跪了一地,战战兢兢,晴雯也不由得为他气势所慑,跪下谢罪,只听得宁珏慢慢说道:“刘氏嫡女身份高贵,知书达理,性情温婉,才貌出众,孤看她第一眼,便相中了。”
晴雯心中暗想,既是一见钟情,却是万民之福了,自家也可松一口气。
她正想开口说几句吉祥话时,忽而宁珏又嘱咐道:“听闻侯夫人在孤大婚时欲任司引之职,以孤之见,却是不必了,孤实是见了你便心烦意乱,你索性寻个由头,辞了差事罢。”
一语既罢,不等晴雯答话,便拂袖而去。
晴雯一直等到宁珏和随侍之人离开,这才慢慢站起来,和身边陪侍的宫女一脸震惊互相望着,都说不出话来。
那日出宫之时,晴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宫中耳目众多,以宁珏之位高权重,只怕众人皆晓得这里头有蹊跷了。若是众人都以为她得罪了清平王还好一些,若是有那有心人,从旁挖些根蔓出来,到时候她岂不是名节尽毁,无地自容?
她心中既存了这个念头,自是惶恐之至,回府下车子时,人人皆看出她气色不对,问了一句,晴雯摇头不答,便也不敢多问。鸳鸯欲张罗着说要请御医,晴雯忙拉住鸳鸯手,死活不肯。穆平得了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喊着去请医生,晴雯笑着劝阻道:“你不知道这里头的原委。我的身子我自家理会得,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头疼脑热,不过略饿上几顿,吃些清淡之物,便也好了。”
晴雯语意甚是坚决,穆平信以为真,不敢不从,只得由着她一个人清净,另外收拾了屋子住下,由着她慢慢养病。